废弃的工厂，残破的墙垣。
寒风穿过破旧的门窗，呜呜的声音如同虎啸，听得人心里发怵。
脚下是断臂残肢，也不知道属于谁的，殷红的血混着灰尘向四方蔓延，在火光的照耀下甚是惨烈。
阿忠、国梁、建民……他昔日的好友一个个都倒在血泊中，无神的眼睛盯着头顶暗灰色的穹苍，明明前几天，他们还一起共事过。
利器穿透空气呼啸而来，以臂为柄以手为器，少年稚嫩的脸上是同归于尽的狠决。在他背上，驮着长了公羊角带黑色蝙蝠翼的怪物，它眼底的嘲讽似乎昭示着他接下来的凄惨命运。
周建国猛地弹跳起身，大口喘息着。恰好在这时，书桌上的闹钟响了起来。
现在才刚是凌晨三点。
对着那闹钟呆愣了会儿，周建国从书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包香烟，点着后吸了起来。
烟气缭绕，迷得眼前有点模糊不清，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因为做噩梦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开始变得清醒过来——
他好久没有梦见以前的事了，那些他努力去忘掉，本以为已经被他忘掉的事……
书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粉色小熊维尼图案睡衣的少女，她齐肩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怀里还抱着只长耳朵兔子。
“爸爸……”她说，语气透着几分迷糊，“您还不睡吗？”
见到她，周建国的内心瞬时柔软起来。眼前的少女是他最小的女儿，他总共有三个孩子，在她之前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在高企担任顾问，满世界地跑，一个已经出国留学。
也许爸爸们大都喜欢小棉袄的贴心和可爱，所以三个孩子中，他也偏爱她，视她为掌上明珠。
走到她面前，周建国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爸爸还要处理工作上的事，你赶紧去睡觉吧。”
少女仰起脑袋，神色颇为不满，“您老是教育我要早睡早起，但是您自己都熬夜不好好睡觉，还怎么教导我啊？听话，赶紧回房！”
“还有——吸烟有害健康。”
被她一番煞有气势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周建国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转而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是，我的闺女长大了，连老子都敢管了，爸爸听你的，这就去……”话还没说完，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在女儿幽怨的目光中，他带着歉意的微笑接起来。
电话是李暮打过来的，昨天他们加班开了会议后，他让他去调查杨开明的过去，这个点打电话想必他是查到什么了。
“你说，”周建国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到书桌后面坐下，顺便还给他的女儿使了个眼神，让她去睡觉，“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好的，你把资料给赵廷，我送晓晓去学校才去那里……”
对着仍在努力工作的人叹了口气，周晓晓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关上门离开。
周一的清晨，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光华私立高中迎来新的一周，穿着天蓝色学生制服的少男少女们背着书包走进校门，一张张稚气的脸上是纯真的笑容。
因为路上堵车，周晓晓没等车停稳，就急急开了车门。
其实这得怪她的侦探老爸，心血来潮要送她去学校，却记错了学校地址，加上又是上班早高峰，他们四个轮的还不如别人两个轮的快。
她都说了不要他送。赌气地把车门重重关上，周晓晓连招呼都没打就急匆匆地往校门内赶。
“晓晓，等等爸爸。”周建国见宝贝女儿走得急，忙追了上去，“注意车辆！”因为校门口的车实在太多，他们只能停靠在路对面。
“爸爸，我要迟到了。”周晓晓抱怨道，脚步没有慢，“身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开学还没一个月就迟到，我都要被同学笑话了。”
面对女儿的抱怨，周建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隐隐自豪。周晓晓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学习上的事也从来没有让他操心，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他工作繁忙，鲜少有时间陪她，而且要不是昨天晚饭前妻子提醒，他都差点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时间过得真快，明明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刚满月时，吃完奶安稳地睡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转眼间他家宝贝闺女已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落落大方的姑娘了。
“晓晓，今天放学爸爸也来接你回家，如果爸爸有事赶不过来的话，你就稍微等一会儿，相信我不会太久的。”
“爸爸——”周晓晓转过身，摆起脸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你工作那么忙……不跟你说了，我要迟到了！”刚回身就与人撞了满怀。
“小心！”
“晓晓！”周建国大步上前，想把宝贝女儿从地上拉起来，却听见她说。
“江老师？！”
过来人告诉他，这一句简单的称呼，饱含了太多的情绪。
有惊讶、有难以置信，也有……羞涩……
周建国抬眸望去，只见那人白衣似雪，长身玉立，金框眼镜更是显得他文质彬彬温文儒雅。也难怪女儿会……
等看清那个人的面庞时，周建国猛地一震，觉得有什么在他的脑海里轰然倒塌。
少年眼里带着与仇敌同归于尽的狠决，那张脸即便染了灰尘，在火光的照耀下也是那么的摄人心魄。
竟然是他？！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十二年前他明明……
不对——十二年了，哪里会有人这十二年来容貌没发生改变的？可是，他们实在是太像了，怎么会如此的相像？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爸爸？爸爸！”
周晓晓的呼唤将他不安慌乱的神智拉回，周建国低头，恰见到她生气中带着尴尬的表情，他这才意识到他在别人面前失了态。
“爸爸，这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江廷江老师。”周晓晓再次介绍。
“哦，老师好，我是晓晓的爸爸。”周建国礼貌性地伸出手，心里却下意识地不想同他握手。
江廷回了句“您好”，手伸了过去。
冰凉的触感在掌心里蔓延开，周建国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排斥。
这冷实在是……
“爸爸？”见周建国迟迟没有放开握着的手，周晓晓无不着急地提醒。
是因为昨天一夜没睡吗？怎么感觉精神恍恍惚惚的？
“啊！快要上课了吧，你赶紧回教室去。”他推了把周晓晓说。
“嗯，那您自己开车小心。”对着周建国挥了挥手，周晓晓再次羞涩而又迅速地瞟了眼江廷，这才小跑着离开。
秋风吹过，周晓晓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周建国收回目光，对着江廷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晓晓爸爸！”
周建国停住脚步，心脏蓦地剧烈跳了下。
“小心开车，”他说，面对周建国疑惑的目光，江廷指了指他又指着自己的下眼睑，“您黑眼圈很重，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原来是这样……“哦，谢谢老师的关心。”
上课铃恰好响了起来，江廷告别周建国，迈开步子往校园内走去。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颀长背影，周建国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走向马路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