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跪在溪边，静静地清洗手中的一些布条。她细心地清洗掉了上面红黄相间的脓液，再施法烘干。在较高的温度下，湿润的布条变得滚烫，散出了大片乳白色的雾气。
精灵拾着干净的布条，一路穿过了几片树丛。就在绕开了一棵树后，她突然顿住了，有些犹豫地望向了草丛中的一朵蘑菇。
艳红色，表面有着黄色的斑点。
她沉默着摘下了它，把它塞进了口袋。
清晨的阳光打在了精灵的脊背上，让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距离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三天，而邦纳特从那天开始，就开始生病。他没有死于外伤和失血，却因为感染而日渐虚弱。昨天早上，他还有精力坐在地上烤火，可到了晚上，他就又开始发起了高烧。精灵和琳背不动他，而琳的伤也使得她没法和精灵一起抬担架——她们的力气太小了，没有办法带着他继续前进，最终也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一步步迈向死亡。
快到营地了，精灵吸了吸鼻子，试图摆出一个稍微乐观点的表情。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怎么样。
也许只有扭曲。
“怎么样，有见到半只耳的影子吗？”琳疲惫地凝视着面前躺在干草垫上的男人，声音就和情绪一样低落。
精灵顿了一下。
“没有。”
不是每一个人都一定会有确凿的下落的，而在这种危险的地方，精灵也不敢距离琳太远。她只能说，当她在溪边湿润的泥土上见到了足有她脑袋那么大的爪印时，她就开始说服自己，半只耳只是迷路了。
也许他已经找到了附近的村庄了也说不定。
精灵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开始照料火堆上的炖锅。烟气扑在了精灵脸上，让她的眼圈发红。锅里是一只野鸡，此时虽还没熟，但也开始散发出一股香味。精灵往其中加入了一些已经清洗干净了的草药，随后便抱膝坐在一边，愣愣地盯着锅内沸腾的液体。
“他挺不过今晚了，是吧。”琳开了口。她又替邦纳特换了一条湿润的布巾，以降低他额头的热度。
虽然现在正在火堆旁，但精灵觉得有些冷。她瑟缩了一下，没有回答琳的问话，因为对方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答。
邦纳特在睡梦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精灵绞紧了手指。
“希尔，我觉得这样不行。”琳扭过头，眼里满是血丝。
精灵和她对视了一眼，慢慢低下了头，取出了口袋里的蘑菇。
琳凝视着那色彩艳丽的物件，突然笑了。
“也好，你总有更好的办法。”
……
有时候，越是在人们不希望的时候，糟糕的事情发生的就越是频繁。临近傍晚时，乌云迅速地遮蔽了残余的阳光。仿佛就是在一刹那，在一阵刺目的闪光后，磅礴的大雨就随着雷声一起落到了大地。两个女人在此时也顾不上拴在一边的三匹马了，精灵站在雨中，努力为头顶由树枝生长出一个平台添砖加瓦，而琳则忙于转移篝火，尽量维持一小块地方的干燥。
“真是丢脸。”邦纳特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费力地坐起了身，看向了已经湿透了的精灵和琳：“女人在淋雨，男人却在享福。真没想到，我也有要女人照顾的一天。”
“你一定没妈。”琳的语气一如既往，甚至还带有一丝刻薄，“我算是理解了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奶，毕竟缺乏母爱么。”
“唉……”邦纳特摇了摇头，“你就没怎么温柔过。我倒是很好奇，等你真的当母亲的那一天，你还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
“真可惜，不过你没这个能耐了。”
邦纳特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抬起头，又望向了暴雨中的精灵。头顶的棚盖拉出的一道水幕，使得精灵的脸显得模糊不清。
“希尔，你还站在外面做什么？”邦纳特咳了一声，胸腔中传出了很不健康的一道声响，“你还真想让顶棚滴水不漏么？我们这种人没这么娇气，快进来。”
精灵的内心满是畏惧。她就像是一个闯了祸的孩子，期期艾艾地来到了家长的面前。
“对不起。”她说。
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说话。邦纳特靠在树干上，紧紧地皱着眉。
“我知道，我……”精灵还想继续说，结果被邦纳特打断了。
“你想说什么？希尔？”邦纳特虽然躯体已经非常衰弱，但他说话非常清晰，甚至可以算得上有几分中气，“你想说是你造成了今天的这一切？”
精灵的脸上全都是水，说不清是雨还是泪。
“不要鬼扯了，希尔，这种想法就和把什么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一样，都是狗屎，没什么两样。”邦纳特看着精灵的脸，不过垂落的乌发挡住了他的视线，“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决定，希尔，我们一起承担。”
“可是，大家本来都生活的好好的。如果不是为了让我见识一下城内的生活，你们根本就不会与那些帝国人碰面；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精灵，那所谓的审判官也根本就不会追上来；我们到了今天这一步，也完全是因为我太软弱，不忍心对黑衣人下手。”精灵低着头，“现在，瘸子和里亚大哥死了，半只耳也不见了，就连你们……”
精灵说不下去了。
邦纳特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话。
“你说完了？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如果没有你会发生什么。”邦纳特的语气宛若理所应当，“如果没有你，我们会错过城内清理黑帮，之后一头撞进包围圈；如果没有你，我们在第一次遇到黑衣人时就已经上了绞架；如果没有你，我们可能早就下了恶魔的肚子。”他喘了口气：“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你，现在，我们就不可能还有机会在这里继续扯这些没用的废话。”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邦纳特猛地抓住了精灵的手，“如果你一定要为过去的一切都找一个理由，如果你一定凡事都要找一个人来怪罪，那么我也随便你。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谁又能预知未来，我们都只不过是活在当下的凡人罢了。”
琳端来了一碗鸡汤，邦纳特拒绝了她的喂食，自己端起了碗：“往前看，希尔，可别让我看不起了。”
精灵擦了擦眼角，点了点头。
邦纳特满意地叹了一声。他瞥了眼汤锅内的那朵蘑菇，最后一次咧开了嘴：
“嘿，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喝到多少人一辈子都尝不到的汤。”他享受地喝了一口，“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