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放下了酒杯，双眼有些迷蒙。
大家都称呼这里饮用的那种带些浑浊悬浮物的黄色液体为麦酒，但它其实早就不是用谷物酿制的了。在过去，最常见的酿酒原料是土豆，但自从局势变的混乱，耕种也变得困难后，这里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附近多出了一种有着饱满块茎的植物。
就像土豆，而且无需人们种植，自己就可以野蛮生长。唯一的问题就是有毒，不能直接食用。
但它可以用来酿酒。
在经过了发酵之后，这种新的“麦酒”其实依然带有微弱的毒性，但就像绝大部分毒物一样，抛开计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这种新“麦酒”的毒性不仅不会给饮用者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还能带来一种“微醺”的状态。
琳就很喜欢。
旅馆的老板坐到了她面前。
“琳，你还在喝呢。”
琳翻了个白眼，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脑袋，迷惘地望向了窗外。
“最近又有人在打听你的消息了。”
琳面无表情。
“哦。”
老板觉得有些受挫。
“琳，你就不好奇他们都在打听什么吗？”
琳又喝了一口，随后才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不好奇。无非就是我住在哪里，我做什么事情，我有没有丈夫，有没有孩子，我来自哪里什么的。”琳似笑非笑地看着老板，“你不是都问过我了吗？”
老板有些尴尬：“这次不太一样，我觉得他们问的太多了。”这一次，他不再等待难以等到的回应，毕竟眼前的女人已经明摆着对此不感兴趣，再去吊胃口也没有意义，“他们的意思是，你和希尔小姐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某些人怀疑她们来自某些大城市，因为躲避什么才会留在这个小地方，尤其是精灵，大家都认为她对草药的了解一定是接受过特殊的培训。
这确实很难解释，也很难撒谎。但要欺骗他人并不一定要自己编一个故事，还可以选择让对方替自己编。
琳只是嗤笑一声，举起了酒杯，晃了晃。
“没酒了，老板，帮我倒一杯。”
如果说这话的是其他人，老板肯定就让他们自己去倒了，但既然琳开了口，他便接过了杯子。琳托着下巴，看着老板拧开了开关，带回了一杯还带有泡沫的液体。
红发女人以近乎抢夺的姿态夺过了杯子，猛灌了一大口，长出一口气。老板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他在这儿，琳喝的醉醺醺的，还是一个人，可能转眼就被人抱走了。
好吧，不是可能，真的有人这么做过。
但那家伙最大的错误就是做了还不赶紧跑，还敢搂着琳睡，结果被睡醒了的琳在下面拉了一刀，损失了身体的一部分突出部位。
这种伤又没得到治疗，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
“不提他们，那就还有一件事。”老板望着琳，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我还记得，六七年前，这里可不是这样的。那时，这儿还不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诡异的事情，附近的野地里也都是各种正常的猎物，唯一影响到我们的也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群流寇，哪像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恶魔。真是闻所未闻。”
“哈，老家伙，怀念过去不是那些晒太阳的老头才会做的事情吗？”琳理了一把头发，“我倒觉得现在更好，反正恶魔也不来这里。”
老板盯着琳的眼睛：“现在哪里能和当时比……知道么？昨天又有一个小伙子没回来。在以前，如果有小伙子就这么失踪，老领主一定会亲自带人出去寻找的。可到了现在，谁还敢做这种事情？哪怕他自己的兄弟也都连想都不敢想。”
“哇喔，听你的语气，那个老领主还不错呢。”琳不淑女地打了个嗝，“你们很喜欢他喽？”
“要我们说实话吗？现在确实很怀念，可当时我们也是鬼迷心窍，总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找借口向我们收税。”老板抹了一把脸，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当时我们觉得他收的太多了，可其实收税也很正常，毕竟他还得向帝国交那什么防线税不是。”
老板摇了摇头：“唉。”
琳没有继续喝，她只是目光有些发直：“你这么怀念，那老领主多半是出了什么事吧。我敢打赌，那件事你们还出了力。”
老板停顿了一下。
“是的。大概在五六年前吧，他打了个败仗，送掉了我们不少好小伙的命，自己却活着逃了回来。我大哥就是那时候死的，听说是脑袋上被人砍了一斧子，最终也没人把他的遗体带回来。说实话，我们那时整天就盼着那个老家伙死，盼着他也要像我们一样体验一下丧亲之痛。”
“只是盼着他死，盼着他倒霉，那有什么用。”琳的语气很轻松，“总得做些什么，你们才能实现愿望。”
“我们确实做了。”老板神色晦暗，“我还记得那一天，他把家人送走，自己还想领着我们的小伙子们继续抵抗。我们就想，如果他直接失败了，我们的亲人是不是就可以回家？所以，我们就把他两个女儿的位置告诉了那些追击者。”
琳仰起脖子，灌下了剩下的酒液，一些液体从她的嘴边滑落，似乎是因为饮用地太快，她的喘息有些急促。
“听起来她们的结局不太好。那你们的家人回来了吗？”琳用肩膀处的衣物擦了擦嘴角，软软地靠在了墙上。
“这就是我们最愚蠢的地方。”酒馆的老板望着自己的手指，望着其上的各种伤痕和老茧，“他们怎么会放过在这个时候还跟着老领主的士兵呢？他们都死了。因为我们，他们在投降后遭到了屠杀。我们甚至不敢去给他们收尸，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在烂泥地里腐烂，望着乌鸦啄食他们的遗体。我们只敢把自己缩在屋子里，听着暴徒们在镇里的狂笑，听着男人女人们的哭喊和哀嚎。”
“哇哦……那你们可亏了不少呢。”琳的态度又回到了最初，只是情绪也许有了些许变化。
老板抬起了头。
“村里现在的人几乎都是新来的外地人了，琳，五六年前就生活在这里的人已经不超过十个。”
“所以呢？”
“我至今还记得老领主小女儿那火红色的漂亮头发。”
琳歪过脑袋，挑起了自己的一缕红色的长发。她把发丝缠在指端，望着它那如火焰一般的颜色。
“有我的漂亮吗？”
老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想要问什么，但他最终似乎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这个男人紧紧皱着眉，望着眼神迷蒙的琳，瞟到了她后颈和肩膀上的几道伤疤。
“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其实非常，非常后悔。”老板的声音里有着真实的痛苦，“我们就在想，如果她还活着……”
琳无动于衷。
老板没有说下去，转变了话题：“最近镇里的外地人越来越多。注意到那群年轻人了吗？他们最近一直声称要‘建立秩序’，但所做的事情，既野蛮又暴力。他们现在开始嫌希尔小姐赚的太多，说她独占了珍贵的草药配方。尤其是这段时间希尔小姐又不在，这群人越来越嚣张。你可能不知道，但他们可能会在最近找你麻烦，甚至……”
“哦。”琳不以为意，“男人嘛，追求的无非就是那么些，脑子和卵蛋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是在以往，琳的粗俗用词还会让他笑笑，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好吧，你心里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老板站起身，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有需要，我们几个还是很愿意为红发的姑娘做些什么的。”
琳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了臂弯。她听着老板远去的脚步，微不可闻地吸了一下鼻子。
呵，所谓的帮助，也不可能是为了她们拿起武器，最多就是通个风报个信，帮她们逃跑，没准还能分一下精灵无法带走的那些财产。
何况他们也不可信。
她早就看透这群人了。
但琳知道精灵为了一个安稳的生活做出了多少努力，克服了多少困难，冒了多大的风险。
她不能让这么一些人毁了她们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