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棕色的骏马低下头，嚼起了一株小灌木的嫩芽。它动着嘴，站得离另外两个同伴远了一些。
“大叔，我觉得你有些过分了。”
它听不懂那个骑过自己的生物说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它对他没有把自己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盒子卸下来而感到不满。这匹马打了个响鼻，在一棵树上蹭了蹭。
“怎么？”赫尔姆摊了摊手，望着面前的篝火，“我做了什么？”
此刻，三人都围坐在篝火边，打算休息一夜再走。毕竟，虽然他们做了和捅马蜂窝差不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在野外赶夜路都是不可取的。
“你留下了那件披风。”韦斯特有些不满，“我们应该把它一起埋下去。”
“嘿！那多浪费啊。”赫尔姆不嫌弃那件披风是从狼窝里翻找出来的，也不计较它包裹过死人的骨头。他站起身，在火堆旁抖开了这块银白色的漂亮布料。
在火光中，它仿佛在发出一些荧光。
“你看，这可不是普通的布料。你要是养过狗就知道，那些家伙闲不下来，一有机会就喜欢到处撕扯，狼肯定也一样。这件披风在狼穴里肯定待了很久了，可是你瞧。”佣兵展开了这件披风，向青年展示其内外两面，“没有一点儿损伤。而且，我只是简单一抹，其上的脏东西就下来了，再加上这种色泽……这可是一件宝贝呀！”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认出了这件披风属于他所追踪的目标——她可能已经身陷狼口，也可能是蓄意做下了这个局。但无论如何，这不该由他判断。他的工作是汇报收集的讯息，并阐述自己的倾向，不包括自己决定是否要停止调查。
“仅仅因为它价值高昂吗？”韦斯特不接受这种说法，“大叔，你要是说留下它是为了归还给亲属，我还可以理解，可你这……”
“你想说我发死人财？”赫尔姆不希望和青年陷入伦理上的争论，但既然已经是同伴了，他还是希望说服他，“我姑且不和你说猎鹿扒皮的事，毕竟人和鹿不一样，也不说人不是我杀的。就算我真的杀了谁，比如我杀了个强盗，难道还不能拿走他的武器和钱袋吗？”
在一边固定箭矢尾羽的精灵动作僵了一刻。
青年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于一般人而言有些高，但凡是像他这类学医的，对死者的某些方面都会有些特别的看重：“武器是武器，钱袋是钱袋，而衣物更是另一码事。大叔，你看到领口处的系带没有，这是一件披风啊，大叔。你杀了人一定要扒光他们的衣服吗？”
“不是，这和扒衣服有什么关系……”
“大叔，有些事还是少做为好。”青年用手里的木枝敲了敲一块石头，“是的，这件披风很好看，材质也很优秀……但你打算把它卖给谁穿？”
给谁穿？赫尔姆一时无言。他本意是打算把它上交，也知道这是一件法术奇物，根本就不用考虑给谁穿的问题。但如果真像他表现出的那样，这样的一件披风最终肯定不会披在某一个农妇肩上，而是会属于某些绅士或者贵妇。
而这些人一定会计较这是否是一件裹过死人骨头的装束。
除非他欺骗青年说他要依靠欺骗来售卖这件披风。
“你说的有道理。”赫尔姆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伙计，你要知道，它真的很出色。真的要就这么把它埋了吗？老子出来这一趟也不过是十枚银比索，可这件披风……”他摆出了一副肉痛而不舍的表情：“这么漂亮，同时竟然还防水！把它卖给一些富家小姐至少可以卖五十比索啊！”就像一个真正为了谋生而赚钱的普通佣兵一样，赫尔姆反过来开始劝说韦斯特：“五十比索啊！你想想，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件披风曾经属于一个死人呢？小子，我看你敢直接抓人骨头，想来也不相信什么忌讳鬼魂之类的鬼扯吧。听我说，我有渠道把它卖了，保证不伤害任何人，到时候，我们俩和希尔小姐一人十比索分了钱，再把剩下的二十比索分给那些孤儿和穷人，不好吗？”
“我不要这笔钱。”一旁的精灵摇了摇头，“把我的也捐了吧。”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密探先生在脸上表现出了不舍，而她则试图表现的对此毫不在意，可实际上，到底是谁和这件披风有着真切的情感？对于精灵来说，这件披风不仅是她出生后的第一件衣物，也是她身边唯一来自精灵一族的遗物。即便不谈情感价值，仅从实用性出发，它不仅材质特殊，还能帮助她变形，帮助她施法，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可她又有什么选择？她还有别的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物件吗？她还可以堂而皇之地把这件披风穿在身上吗？
不，这已经成了一种负担。
它承担着精灵的怀念，但也只能承载精灵的怀念——它的特殊性葬送了它自己的使用价值。
韦斯特看了看这件披风，又转向了佣兵。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让步了，“我也不要这笔钱，但我得确认你没有把所有比索都吞到了自己肚子里。”
“好好好，我赚钱也是有底线的，放心好了。”
精灵扯了扯自己的兜帽，看着年轻的韦斯特用一根短木棍从火堆中扒拉出了几个烤熟了的土豆。这位青年换上了第二副手套，扒开了其中一个，空气中顿时就有了一股烤熟了的淀粉的香气。
“已经熟了，就是还很烫。”青年小心地嗅了一下，尝了一口。他没有继续吃，因为他的那匹棕色的马把嘴凑了过来。很明显，它不满意于吃草，要吃一些高级点儿的食物。
“嘿嘿嘿，萝卜，这是我的。”青年推开了长长的马脸，但还是分了它半只土豆。
“萝卜？”精灵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青年如何称呼他的马，“你给它取了名？”
“我知道不少男人喜欢给自己的马取名，但都是女性名字。”赫尔姆揶揄地笑了，“这样在骑着它们喊它们名字的时候还有一种快·感。”
“我没有！”韦斯特涨红了脸。他小心地观察了一眼精灵的表情，为自己辩解：“再说了，萝卜也不是女性的名字啊。这匹马的名字不是我取的，是边陲据点那儿的一名骑兵指挥官送给我时告诉我的。”
“呵，阔气。”赫尔姆砸了咂嘴，“不过，这确实是战马，伙计，你不能让它就这么吃草，你得喂豆子，喂鸡蛋才行。”
“我当然想！”青年有些不满，“我当初就该拒绝的，不然我的钱包也不会空的那么快。”
精灵看着那匹马，心里不知怎么还有一种隐约的期待。
不，不是它。
精灵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她看着正在抚摸着马脖子的青年，轻声提出了疑问：“你知道这匹马为什么会叫萝卜吗？”
“这个啊。”青年推开了再次凑过来想要吃剩下半个土豆的马脸，“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猜可能是因为它喜欢吃萝卜吧。”
“很多马都喜欢吃萝卜，这不稀奇。”赫尔姆侧过身，也抓起了一只土豆。他不嫌烫，也不剥皮，就这么就着满是柴灰的外皮直接就是一大口：“我猜要么是那主人自己喜欢吃萝卜，要么就是他喜欢把萝卜当玩具。我认识几个曾经服过役的弟兄，知道一些，你说说，给你马那家伙叫什么，我看看认不认识。”
“他的名字啊……”青年皱着眉。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了口：“好像，也许，是叫安格利，还是安格瑞，还是什么。其他人也不叫他全名吧，我记得别的士兵都喜欢叫他安队。”
“啊哈，安格斯。”赫尔姆点了点头，“你说安队我就知道是谁了。他以前是第一军的，后来不愿意随队后撤修整，自愿留在了前线。那家伙还是挺猛的，在几次和恶魔的遭遇战中都活了下来，队伍的伤亡也低，是骑兵队里的大佬。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给马取名叫萝卜呢，有意思。”
精灵把目光投向了燃烧着的火焰，抿紧了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