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亮。
似是很有一种男人间的默契，赫尔姆自认为不应该在此时当一个碍眼的电灯泡，很快就找了个去寻找食物的借口。韦斯特扶着精灵坐在一颗树下，很是担忧地望着她蹙着秀气的眉。
精灵略微用力地试探了一下肋部，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所谓的受伤了还能坚持活动完全就是鬼扯，姑且不提人有没有这个意志来克服肉体上的痛苦，就算真的可以，身体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也会制止伤者这么做——不怎么活动的断裂骨骼还能“严丝合缝”地维持原位，一旦开始了剧烈运动，伤者自己的骨骼完全可以扎破自己的内脏。
“希尔，对不起。先前是我太鲁莽了。”青年有些自责，“我本该意识到马匹会惊慌的……”
这种自责在理论上很牵强，毕竟，别说是马了，就算是人也会感到仓皇失措。何况，合格的骑手本该非常了解自己的坐骑，本该拥有控制它的能力，精灵的失败其实也是源于她自身能力的不足。
但精灵就是觉得很委屈。
一切都糟透了。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在她的设想中，眼下，她应该已经快回到了自己那个舒适的小木屋，已经骗过了帝国人，可以开始自己安稳的生活。可现实是，她费劲心思，耗费了一年的时间和精力设下的骗局在成功前夕被人撞破；她不知清理掉多少次林中的怪物，却偏偏在最不该遇到的时候遇到了，还为此摔断了骨头；更要命的是，当发生了这么糟糕的事情后，她还得以一种祈求的姿态来卑微地希望他人能够放过自己。
伤处的痛苦、计划失败的懊丧、对眼下情形的无力……精灵突然很想哭。她不想再继续这么下去了，也不想继续煎熬。她只想像个孩子一样在失败后扑到父母的怀抱中大哭一场，留着眼泪看着大人们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帮她收尾。
她是多么希望在此时能有一个人告诉她：
“别担心，别害怕，会没事的。”
没有这么个人，也不会有这么个人了。
精灵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倔强着不肯眨眼，生怕在此关头表现地软弱，招致欺凌。
可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坚毅的战士。如果按照人类的计算方式，精灵甚至连两岁都还没到——她只不过是一个强装坚强，有那么一点儿来自异位面经验的精灵幼崽。她不想什么问题都要靠自己解决，她也会累，也会疼，她也希望无忧无虑。
可她从来都不曾得到过一个机会。
韦斯特悄悄地用余光观察着面前这位女性的表情。
在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女孩的情绪不稳。
“希尔？”青年小心地提出了问话，“伤口一定很疼吧，我想，这毕竟需要被处理一下……”
怎么处理？是不是还要她脱衣服？眼下这里只有两个人，她又受了伤，要是对方心怀不轨，她又能怎么办？
真的会有男人如此正直，能够做到不乘人之危吗？
她不相信。
“不了，还好。”精灵又一次说出了自己违心的感受，“我现在好很多了，应该不需要治疗。”
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很痛苦。青年扯了扯嘴角，知道这种事情是很严肃的，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
“可是，希尔。”韦斯特从来没有用如此和缓的语气和别人说过话，“肋骨骨折很严重的，如果不做处理就继续活动，甚至可能会伤到别的器官。我想，是不是检查一下会好一些……”
“不用了，谢谢。”因为痛苦，精灵甚至不敢大喘气，“真的，我回去就好了。”
青年紧紧地抿着嘴。他看着精灵的手都有些发抖，还是鼓起了勇气再次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看起来伤的很严重，希尔。你真的需要用胸带固定……”
精灵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谢谢，不用了。这是我第三次拒绝了，先生。”
青年也有些恼火。他多少也能体会到精灵的这种猜疑和不信任，因而越来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头热。此刻，药效已经开始逐渐消退，拉伤的肌肉和精神上的疲惫也开始成为了困扰他的两大因素。青年转过身，有那么一刹那，想的是就让精灵自己忍着，让她吃些苦头，让她疼的受不了，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深吸几口气，还是回过了头。
“不行，希尔。”青年的语气变得坚定，“你必须接受治疗。”
精灵低下头，急促而又轻微地喘了几口气。当她再次抬起头，语气已经极为压抑，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如果我执意拒绝呢？”
“那我也只能在这里守着，不让你移动和离开，直到一个月，两个月后，直到你伤愈。”
精灵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眨了眨眼：
“韦斯特，治疗要脱衣服的吧。”
“是的，可是……”
“韦斯特，你知道我是女孩吗？”
“我理解，可即便是女孩……”
“韦斯特，你知道我是精灵吗？”
青年闭上了嘴。直到第三句，他才察觉到，一直以来保持温婉的精灵已经发了火。
精灵浑身发抖，但已经不再全是因为疼痛了。她放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对纤长的尖耳朵。
“韦斯特，聪明如你，想必已经知道了这一场旅程是为了什么吧。”精灵的声音很冷，“你已经破坏了我的计划，你毁灭了我一整年的付出……而到了现在，你还摆出了这一副模样。”
精灵扶着树站了起来：“我欠了你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青年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吗？嗯？”精灵冷笑出声，“哦，你当然知道。现在，我的计划是否成功已经完全操之于你手，我不能杀你，也无法强迫你闭嘴。所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握住了我的把柄？嗯？毕竟，为了不让消息被泄露出去，我只好一切都听你的……治伤，治伤，治伤……你知道我里面穿了什么吗？哦，当然，这不重要，毕竟，无论我穿了什么，你现在都可以要求我脱下，不是吗？”
“我……”青年急了，他想要辩解，却紧接着被打断。
“当然，我还可以破罐子破摔，选择和你同归于尽，所以你还有些试探和谨慎。”精灵再也忍不住，狼狈地抹了一下眼角，“你不用试探了，先生，我不敢这么做，我还想活下去。”
精灵开始解开自己的扣子：“不用如此拐弯抹角了，先生，也不用再找什么治伤的借口了。你想要什么？直接点吧，趁着那位密探还没回来。你想让我脱，那我就脱，你要是想我跪下来求你，那我就跪下来求你，请放心，我不敢拒绝。”
青年听到了最后三个字：
“你赢了。”
青年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他有些踉跄地转过身，手扶在了树上。他抹了抹鼻下，见到了鲜红的血迹。
不是因为窸窸窣窣的衣物滑落的声音，而是剧烈的情绪诱发了药剂的副作用。
青年有些耳鸣。他喘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希尔，你说的对。”他依然背对着精灵，没有回头。
“你说的对，我确实考虑过这些。”青年的声音很痛苦，也很冷静，“在正常情况下，我这种无名小卒又怎么可能获得拥有你的机会呢？现在，我知道了你是精灵，我也知道你伤的很严重，我确实在想，我的机会来了。不是吗？你除了依靠我，还能依靠谁呢？你会需要人搀扶，你会需要人照顾，甚至，在一些私密的事情上，我都有可能获得机会……我承认，我确实渴望这些，我渴望和你的接触。现在，你是如此痛苦，我的第一想法竟然没多少同情，反而是我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表现自己，我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走进你的生活，甚至你的内心。”
精灵再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泪水。
“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劣，希尔。是的，我把这视为一个机会，我甚至确实考虑过有没有可能借机胁迫你。可是，希尔，我很确信，这些只是我心中最为阴暗的角落，绝没有支配我的行动和思维。我确实期待在为你治疗的过程中占些便宜，但还请你相信我，我给出这个提议唯一的动机，唯一的目的，还是不希望你继续受到伤害。”
“我喜欢你，希尔。”
风吹过了树丛，只余精灵抽噎的轻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