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卡看着眼前的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脑海中已经是一团乱麻。在简单的默哀后，他拿起了铲子，铲下了第一抹土。
坑内两张染血的苍白面孔被盖上了一层土。
他把工具交给了右手边的一位同伴，而同伴也做出了和他相同的行为。围成一圈的猎人们一人用力铲了一大捧，不过十几下，过去的平地就成为了如今的坟冢。
站在一旁的两名女性克制不住，哭了起来。佛卡知道，就在刚才，其中一位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恋人、自己的好友。
有时候，真的只有失去，才能带给人真切的痛苦。在场的猎人们平日里相处得其实并不好，也没少因为猎物发生争论。总有猎人自己设下的陷阱为他人做了嫁衣，也总有受了伤的动物栽倒在另一人手中这种糟心事，但当他们真的看到了同行的死亡，一种来自人类内心深处的同理心使得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充斥了他们的内心。
佛卡望着这个简简单单的坟冢，心中凄凉。这座小小的坟没有鲜花，没有墓碑，里面的死者甚至没有棺材——这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坑，其上甚至还能看得到乱爬的蚯蚓和种子，以及被铲断了的草根。
他还记得小约瑟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约瑟和他的妹妹来的比只希尔略晚一些。那时候恶魔已经到了这一个地区，而帝国军的支援还没到位，只能龟缩不出，对外界的几个村庄受袭无能为力。故事很老套，无非就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村里大人们慌张地把孩子们都关在了储藏食物的地窖里，而自己则沦为了一堆堆被嚼烂的白骨。大孩子们恐惧地躲在地窖内，在外界的惨叫和撕扯声中尽力捂住了弟弟妹妹的嘴。可惜的是，老套的故事没能等到老套的结局，帝国军没能及时地赶到，也没有足以杀死恶魔的精英小队从天而降。面对着尚未经历过丰收季的地下室里只有少许薄酒和少许食物的现实，很快，一部分再难忍受的孩子就在饥饿和干渴中被迫走出了小小的庇护所。
然后就是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当最后三个孩子抱着死亡的决心走出来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躺在地上打盹儿的庞然大物。它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嘴角带着血迹，红色的眼睛看了孩子们一眼，却没有动手。
它已经吃饱了。
于是剩下的三个孩子——确切的说，是小约瑟和他的两个妹妹，就这么活了下来。更残酷的事情还在后面，三个孩子踏过满地的白骨才走了没多远，最小的妹妹就走不动了。部分是因为饥饿，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地下污浊的空气和时刻扼住咽喉的恐惧。
她生病了。
可她的哥哥姐姐背不动她。
他俩只好把最小的妹妹留在了原地。
实际上，即便如此，他俩还是没能依靠自己走到安全的地方，还在林子里时就倒在了地上。是外出检查猎鹿陷阱的佛卡把他俩带了回来，也是在那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镇子里那位新来的漂亮乌发姑娘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医师。
只是，再有能力的医师也难以挽回现在的情况了。佛卡想到了那些残酷而又暴虐的伤痕，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怒火——那些暴徒做的都是什么事？他们欺负无力反抗的琳，凌虐平日里只是抓抓兔子和野鸡的小兄妹，再就是对一看就没什么力量的希尔起心思。他们要是真的有足够的勇气，为什么不去帝国军的营地里赚黑衣人的钱？为什么不敢直接强迫镇子里的人供养他们？
他们只在弱者面前才有勇气。
无胆的懦夫，食腐的蛆虫。
“佛卡。”他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看向了他，佛卡知道他妻子早就死了，但还有一个大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他们就像狼群，现在开始挑选女人和小孩下手了。现在是小约瑟，下一个又是会是谁？”他的拳头握地死紧：“我忍不下去。我不愿意当他们的粮仓，也不愿意让我的女儿落到这幅下场。”
之前还只是蠢蠢欲动的某些想法在此刻犹如疯长的杂草一般在佛卡的心底生根发芽。
他又想起了昨晚琳在他耳边的哭诉，和对平稳局势的渴望。
为什么不……可以？
“之前，有几个家伙还和他们混在了一起，相信他们所谓的那什么新秩序。”佛卡皱着眉，眼里燃烧着炽烈的敌意，“当时我还在嘲笑他们没事找事，但现在，我想，他们说的是对的，确实要有一个新秩序了。”
“只不过，新的秩序里没有他们这群败类的容身之地。”
……
纠集一帮人似乎并没有多大困难。实际上，真正的困难反而在初始队伍的集结，一开始，要说服在场的猎人们把猎鹿的武器对准人还很困难，甚至还有人明确表示不愿加入。可一旦人数到了七八个人，队伍就开始犹如滚雪球一般迅速扩大。当人数达到了十几人之后，猎人们甚至只是敲了敲门，无需费力劝说和解释，屋内的人们就带着满脸扭曲的兴奋加入了队伍。到了最后，不仅连一开始拒绝了的几个猎人在见到了这幅场景后拿起了弓矛加入了队伍，甚至一些与此事无关的村民都一个个都拎着木棍和草叉跟了过来。当佛卡猛然间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在自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身后就已经跟上了四五十人了。并且，在人群中，无论男女，脸上都带有一种极端的狂热与兴奋。他们叫嚷着，宣称要让外地人付出代价。
甚至已经有人提出，他们知道那群人在林子里设下的陷阱在什么地方，很快就有五六个人主动地要过去守着了。
是的，这群猎手们已经失去了对队伍的控制。在一片嘈杂中，人们七嘴八舌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抱怨着自己受到的欺负，哪怕内容其实与即将面对的目标毫无关系。他们眼中闪耀着**的光芒，把自己对生活的一切不满都栽到了对手头上，很快就蜂拥来到了最主要的一片外地人居住区。
这个镇子在过去其实是很繁华的，只是随着战争和异位面怪兽的出现而衰落下来，甚至一度要消失。尽管如此，这里依旧留有大片过去的建筑，虽已残破，但仍可帮人遮风挡雨。本地人、以及在这里住了一两年，已经扎下了根的“老外地人”占据了最靠近河流的好位置和好房子，那些新来的难民则集中居住在另一片破败的区域。
“你们……”一个闻声走出了房门的男人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自己的话，就被一个村民打断了。
用木叉。
“血债血偿！”他疯狂地呐喊着，仿佛在给自己的行为谋求正当性。然而，别人不知道的是，他脑海中只有别人逃难带过来的一块小小宝石。
鲜血刺激了人们的神经，很快，这片区域就开始充斥着种种杂音，惨叫、求饶、狂笑、大声的斥责……人们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排解着对自己生活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恐惧，以公义的名义来满足自己对私利的索求。
……
琳打开了自己的小包。里面，是两个薄薄的瓦罐，罐口被封住了，只留下了一根引线。红发的女人燃起了一根蜡烛，侧耳听着不远处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时机到了，她把引线放在了蜡烛的火苗上。
引线烧了起来，没有顺着引线点燃罐内的物体，而是一种持久的火苗。
琳捧着两个罐子，来到了一间房屋前。这间屋子房门紧闭，一片寂静，显然主人正力图降低这里的吸引力。
琳歪着脑袋，突然笑了。
她还记得这件屋子里的那个家伙——平日里看上去很有些唯唯诺诺，但正是他，在面对无力的女人时像疯狗一样留下了好几道带血的齿痕。如果不是琳还有些保护自己的经验，恐怕就要和自己的某些部位说再见了。
“你知道么。”她自言自语，“其实来自帝国的瑟瑞特先生说的很对呢，真正的复仇就应该是直面施暴者。”
她把两个瓦罐扔进了两个窗户，里面传来了坚硬物破碎的声音。
“虽然需要一些机会。”
她取下了背在身后的弩，对准了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