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勒提着装有干肉和面饼的包裹，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的一堆窥视的目光。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他多半会感觉这里的人民对帝国军抱有深切的敌意，但在这里，他则认为这针对的是他这个人，而非他的身份。
正常。说实话，先前要不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的住自己想要强推某人的欲望。
他抬起了套着手套的手，用力叩响了门。
门就这么被他叩开了一条缝。
这其实也很正常，因为这里的人们白天通常都是不关门，即便在晚上关门，多半采取的也是使用门闩的策略。在以往，人民离家外出还可以用金属锁链锁上大门，但在金属会被迅速腐蚀的现在，这个地方家家户户看起来都特别的“友好好客”。
“请进，门没关。”
里面传来了悦耳的女声。
海勒推开了门。
他很难描述每次进入这间小屋的感受，只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舒缓氛围。无论是鼻端那一股淡雅的馨香，还是窗台处花瓶里几朵叶瓣微卷的插花，抑或是门口衣架上的女式大衣，都明明白白地告诉着访客，这是一位女性的住所。在这种情形下，即便屋内各处都摆放着擦拭地干干净净的瓶瓶罐罐，各种一看就很复杂的玻璃器皿，以及一些已淡淡发黄的各式动物骨骼，访客也不会觉得屋主是一个变态或是邪教徒，而只会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安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同时进入了一位学者、一位医师、一位恋人、甚至是一位母亲的家。海勒进过好几次军医的房间，但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仿佛是一位机械师在看待破损的机械一般的冷酷和无情，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药剂和血腥令人不寒而栗。但在这间房间，不是说他没有闻到熟悉的气味，而是被掩盖在了一个温暖的大氛围制止。在这里，海勒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仿佛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在奔跑中摔破了掌心的皮肤，而温柔的母亲虽然手里拿着令人畏惧的药水，却依然令人向往，惹人依恋。
坐在窗前的秀美身影戴着兜帽，让阳光只能照亮了她精巧的唇。她此刻正专注地用油灯加热着一罐半凝固的乳色油膏，袖口自然滑落，手腕和小臂在下午的阳光下宛如一截上好的白玉。
海勒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只是两三年的时间，她的声名就已经传遍了营地内的每一个角落，也理解了为什么她明明拥有者足以破坏她生活的美貌，却依然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
所有面对着此副场景的人，无论男女，但凡内心还有一丝良善与正义，就不会试图去破坏它。
那……太过于残酷，太过于无耻，就像是要用精美的琉璃盏来充当夜壶一样，以至于满足肉·欲也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当然，要是对方能抬头说一句“夜已深了，欢迎回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精灵抬起了头，眨了眨碧色的双眸：“他们两个人在都在客房，门没锁。”
奇怪的幻想破灭了。
海勒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都是二十四五岁的男人了，还和十三四五的小男孩一样妄想天开。他不自觉地礼貌点了点头：“好的，打扰了。”
……
山姆虽然已经不再是一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了，但这也不妨碍一个中年人说到做到。他到底还是鼓起勇气和那些随时都可以一刀砍翻他的士兵们谈话去了。
当然，他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一点。
“各位弟兄？”他提着一篮面包走向了士兵们就设立在镇子那简陋围墙外的简陋营地，吸引了四名正在啃面饼的士兵目光。为首的一名士兵面容刚毅，他腰间挎着马刀，见有人接近了他们，便扶着刀柄站了起来。
“有事？”他的声音算不上冷漠，另外三个人也还坐在地上吃着东西，但山姆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摄人的压力。
一种仿佛在面对一群豺狼，随时可能丢掉小命的压迫感。
“没，没什么。”山姆的脊背愈加佝偻，“各位弟兄和恶魔作战辛苦了，我带来了一篮面包，来支援之下各位弟兄们。”
“那还真是多谢了。”为首的士兵接过了篮子，把面包递给了身后的一人，但只有一名士兵伸手去拿，其余的人都还在啃自己的干面饼。
“我们聊聊？”这位为首的士兵显然也不想就这么放山姆离开，显然是想要让他见证什么，“你可以叫我伊恩。”
士兵们目前表现出的态度让山姆放下了不少心：“大家都叫我山姆。请问，大哥想要问什么？”
“说问就没意思了，大家聊聊么。”自称伊恩的士兵说话带有一种帝国南方诸省广泛存在的一种口音，让不是帝国人的山姆有些不适应，“你们这个镇子不大，但还合力修了一座墙，挺了不得的么。”
狼与羊之间的对话怎么可能会真的平等和缓？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临强权而不卑，恃勇力而不亢，而这并不包括山姆。这位在两三年前以一介难民身份逃到了这一地带的中年男人语调有些卑微：“哪里啊，不过是大家担忧那些林子里的野兽，借着旧镇子里本来就有的一部分围墙和房子，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随便搭建起来的。”
伊恩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这围墙确实有很多地方有明显的缺陷。”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墙上的一处：“你看，那边的墙建在抬高的土坡上，但那种泥土土质松软，只要挖掉底下的一些，墙马上就会出现一道缺口；还有，你看那边，不但墙本身建在了低矮处，墙外还有树，那些猛兽只要一个借力就可以轻松跳进去；你们的哨台和大门设置的也有问题，视野盲区太多……何况，即便不提这些缺陷，从总体上来说，这墙也太矮太不结实，就不说那些恶魔和怪物了，我很怀疑它能不能挡住魔化野兽。”
山姆有些不明白伊恩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有些犹豫：“大哥，你的意思是……”
伊恩笑了，他身后的三个士兵也笑了，其中一位啃着面包的冲他挥了挥手。
“味道不错。”他说。
伊恩脸上的笑容消退了：“行了，我知道你是来打探消息的，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在山姆的灿笑中，他的表情逐渐显得有些严肃：“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被堵在这里了，外面不仅同时有恶魔和魔化野兽，双方还会配合，极其难缠。我们完全可以打破你们这堵烂墙，杀掉一切不配合者，但我们没有。”
这位士兵看了一眼显出血色的天边：“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们现在很怕它们追过来，因此，任何可以利用的资源，无论是这堵墙，这座哨台，还是你们，我们都不会放过。”
“可是……”山姆惊骇欲绝。
“别可是了，你也别以为那些过来的野兽还会区分区分你是不是帝国人，实际上它们最喜欢优先袭击弱者和伤者。”士兵把手再次扶在了刀柄上，“你是不是想说这里还有一个可以出去的通道？我告诉你，已经没有了。你去找些说得上话的镇里人吧。帮我们也是帮你们自己，如果时间还有得多，我们还有机会帮你们强化一下这种狗屎防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