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充斥着一种血液和各种药剂混杂而成的腥甜气息，阳光洒入了窗口，照亮了两个正在忙碌的身影。
精灵拈着手里的玻璃小刀，割掉了一块脏兮兮的似落非落的组织，随即冲洗干净了伤口处的血污。她瞄了一眼佛卡还带着爪痕的那张发白的面孔，内心复杂。
精灵对他的态度其实是很模糊，很矛盾的。在她的眼里，佛卡其实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喜欢吃好吃的，但对仅能饱腹也并无不满；他喜欢没事就躺在床上睡觉，坐在酒馆里吹逼，但也不会不到最后一刻不干活；在面对样貌姣好的她和琳时，他会有邪情，但他也有底线，不会肆意动用强硬的手段去实现这方面的目标。
当然，要和琳发生这类关系其实也不需要动用强硬的手段。和这里的所有男人一样，佛卡最初也是希望和精灵成为一种伴侣，但在被精灵拒绝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上了琳的床。精灵也是女性，也会很有一种性·欲上的需求，只是，虽然她还秉持着一种颇为保守的思想，宁愿自己夹腿勉强适应也不随便找个男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坦然接受前几日还和自己表白的男性过几天就上了好友床这种事情。
不过，琳到底还是精灵的挚友，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家人，何况，精灵也很了解琳的放浪形骸与她的过往有关，同时也知道这是琳自己的私事，她自己无权评论。但佛卡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类陌生人，他可没有琳在精灵面前的待遇，甚至可以说，精灵把对琳行为的不满也完全归咎于他。虽然精灵在表面上不会差别对待佛卡，但佛卡的直觉是正确的——是的，精灵很不喜欢他。精灵甚至认为，他和琳的交往根本就不是出于爱意，而仅仅是为了满足肉体上的需求。
精灵曾经以为，哪怕是琳，可能也只是把佛卡当做了一个可利用的工具，对他有没有好感都两说。但真当这个男人一副惨样地躺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内心还是被触动了——说到底，他也没对精灵和琳做什么非常恶劣的事情，精灵有时候会咒他出门摔一跤，咒他和琳上床硬不起来，但她绝没有想过希望他死。
琳扎紧了佛卡的上臂以止住流血，而精灵则开始清洗他已经露出了白骨的伤口。在这几年，精灵见过很多血腥的场面，但她此刻依然很有些不适应。
精灵倒空了一瓶用于冲洗的药水，拿起了第二瓶。
“他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琳的脸上没什么担忧的神色，但精灵知道，琳不是一个会这么关心陌生人的人，“我记得用这种药水冲洗会很疼的。”
可能……可能琳和他的关系也不那么单纯了。
精灵的脑海中忽然飘过了邦纳特他们几人的面孔，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恍如隔世。
呵，凡人的时光。
“太过于剧烈的疼痛可能会致死，而且对于人体而言意义也不是那么的大，所以同一处伤所导致的剧烈的痛苦是不会很持久的。”精灵手上的动作没停，从韦斯特那儿学来的急救手法愈发熟练，“他疼了一路，应该接近麻木了，何况现在也晕了过去。琳，你注意一下，别让什么东西，尤其是他自己的舌头阻碍了他的呼吸。”
“是这样啊。”琳低着头，不再说话。
精灵继续处理着眼前那道狰狞的伤口，很快就给佛卡的左臂绑上了绷带。在精灵的示意下，琳松开了收紧了的束缚带，开始和她一起处理其他地方的伤。相比被严重咬伤的左臂，佛卡其他地方的伤口都不算是很难处理。脸上的抓痕、臂膀上的擦伤、肚皮上的血口都只能算是皮外伤，看起来流血严重，但实际上不会造成特别大的危险。
前提是外伤不会感染。
精灵已经尽力了。
“希尔。”当一切都结束后，精灵开始收拾满是脏污的物品，琳轻唤了一声。
“嗯？”精灵回过头，想了想，决定安慰一下琳，“你别太担心了，他用的油彩有些许驱虫杀菌作用，所以情况没有你看上去的那么糟。”
琳摇了摇头：“希尔，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精灵眉头微锁。
琳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希尔。自我的父母开始，我的姐妹，我的朋友，和我有关系的男人，他们都没有好下场。现在，是佛卡，可我担心，佛卡远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精灵放下了手里的物件。
“我无论去了哪里，那里都会遭殃。先是我父亲的领地，再是边陲城和我们以前的小营地，现在又是这里……”琳的眼中一片灰暗，“不幸和死亡环绕着我……也许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精灵来到了她的面前。两个女人对视着，互相都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胡扯，我怎么没看到你所谓的死亡和厄运？”精灵用力揉了揉琳的脸，把对方的脸扭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你一个连法术能量都感知不到的普通人，还敢在我这个法师面前妄谈命运。”
琳眼睑低垂：“这恐怕不需要施法也能看的出来……”
“哈，一颗大树倒了，竟然会有一只小鸟认为是因为自己压坏了树枝。”精灵一把拉住了琳的手，把她拽了起来，“如果你真有那么大本事，帝国人都该把你招走当国师了。走，我们出去透透气，一定是用于麻醉的药剂也影响到了你，你整个人都傻了。”
“可佛卡……”
“小山猫？”精灵少见地大喊了一声，在得到了门外的一句应声后继续大喊，“去把那帮大老爷们喊过来照顾伤患。”
……
当士兵们穿着皮甲，骑着套有马衣的战马在黄昏中返回这座小镇时，居民们罕见地在一片空地上等待着他们。很难说居民们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看到出去了的士兵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是带给了他们一些安全感。
同时被带回来的还有一具完整的野兽尸体，和三颗头颅。
或者说，两颗半。
在居民们的目光中，士兵们扯着已经不再滴血的野兽脑袋，把它们往空地中央一丢。海勒也拎着半个脑袋，和其他人丢下后还滚了几圈的猎获物不同，他的收获因为一道平滑的切口直愣愣地贴合在了地面上，仿佛还有一半正埋在地下，毫无被劈砍开的感觉。他抬起头，注意到了精灵正立在不远处一座木屋的二楼。
二人对视了一眼。
精灵不用猜都知道，这种奇特的伤口一定源于那把特殊的刀。她抿了抿唇，一把拉住了身边小山猫的上臂，不让她下去凑热闹。
“希尔姐姐……”小山猫还试图撒娇。
精灵的力气虽然不如男人，但要制服一个小女孩还算绰绰有余。不过她也没有硬扯着小女孩，而是转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山猫于是不再吭声，乖乖地贴着精灵和她站在了一起。
在镇民们的围观下，作为士兵们的临时领袖，伊恩来到了那一只被特意完整带回来的猎物身前。他一脚踩开了那已满是血污的大嘴，展露出了其那满口狰狞的獠牙。
说实话，就连精灵都已经很难辨认出这只怪物是狼还是鹿，亦或者是其他什么动物，因为它的额头长有两枚狰狞的弯角，其毛发也已然脱落，展露出了厚实的暗红色皮肤。由于这支似狼似鹿的魔化野兽体格非常巨大，甚至可以说堪比一只战马，因此士兵们是用马匹把它拖回来的。然而，最令人恐惧的是，除了几处明显是被重弩射中了的部位，一路的拖行都没能磨烂这家伙硬如皮革的外皮。
精灵很确定，至少在接近镇子的那一段路，地上已经没什么草了，只有粗糙的镶嵌着碎石的硬土地，而镇民们显然也都发现了这一点，开始有些恐慌。
“在这大半个月以来，我们加固了围墙，储备了木材和药剂，设立了陷阱，我很感激能与诸位共事。”在夕阳的余晖中，士兵们扶着带血的兵刃站在伊恩的身后，而这位面容刚毅的老兵环顾四周，扫向了一名镇民们的脸，“但我也知道，你们仍然对我们有些警惕，也有所保留。你们或许依然不太相信我们的话，认为自己还能在这个小小的桃园继续过着自己安稳的生活，但到了现在，诸位，请看看地上的这只怪兽。看看它，诸位，我们只是出去了一个下午，就遇到了这种玩意儿，你们还能把这里当做一个永远安全的避风港吗？”
精灵仰起头，见到了大片大片的层积云。在夕阳下，漫天的赤色云彩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却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不远处响起了伊恩的最后一句话。
“它们已经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