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屋内，一男一女正窃窃私语。
“我把地下室都清出来了。”男人似乎有些疲惫，“我看过了，很难被发现的。”
“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之前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过是一些野兽’吗？我叫你走你都不走。”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谁能想得到那些普通的动物也能变成那副模样？”听起来，男人似乎有些气愤，“你就知道跑，但离开了这里我们吃什么？我们手提背扛的又能带多少东西走？再说，路上遇到了歹徒，或者被帝国人抓走了怎么办？你别听他们说什么怪物会钻进来，那都是吓唬人的。我小时候，每年一到冬天，在野外食物不好找的时候，野兽就会来城里袭击人，这次怪物来袭一定也是这样。你想想，为什么那些怪物以往都不进来，肯定是进来很不容易嘛，我们只要躲一会儿，捱过这一段时间，日子照样过。”
“可是……”女人有些犹豫，“那雷声和嚎叫真的好吓人，万一那些野兽真的冲了进来，我们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男人安慰道，“不过都是些野兽而已，我们往地下室里一躲，它们能有什么办法？”
“那，如果要在地下室躲着的话，食物够吃吗？”
“食物原本是够吃一个多月的。”男人有些发愁，“可那些土匪把大部分都抢走了，现在只剩下我提前藏进去的那些土豆了。”他犹犹豫豫的：“我想，节省一点的话，两周？那些野兽不可能在这里呆这么久的吧。”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啊！”女人的声音隐带仇恨和恐惧，“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们凭什么抢走我们的东西？你们也真是的，他们不过是一句话，你们就真的出力把自己家里的东西搬了出去！”
“这世道，哪里还有凭什么不凭什么的？”男人显然也很痛苦，“他们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我们能怎么办？我们是能用石制箭头去试试他们身上的皮甲是不是货真价实，还是可以试验一下那些刀剑能不能砍掉人的脑袋？”
“他们才七个人！”女人怒其不争，“你们呢？几十上百号！这么多人就这么被他们那么点给欺负了？”
“你说的倒是简单！你当时不也在场吗？不说扑过去展示一下你的英雄气概，你不是也连话都不敢说吗？”男人本就难过，再被女人指责就更难过了，“再说了，在场的也没那么多人，同时面对他们的最多也就十几个”
“我……”女人无话可说，最终也只能小声地吐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我就是觉得，大家好像都没什么意见，那我还怎么……”
男人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往好处想想，只要我们照着安排走，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交上去的东西也还是会分回来的。”
“他们这种人我还不知道吗？”女人愤愤不平，“他们最多还我们一点点，我们亏了！”
男人一时没有说话，女人等了一会儿，声音变得疑惑：“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我们真是快活日子过惯了。”男人苦笑道，“要是在以前，收税官可以收走家里最后一粒谷子，除了跟着领主老爷出去送死或者卖身为奴别无他路，现在，只要我们撑过这一次，日子还是可以正常过的。这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
几乎没有在正常的人类社会生活过的精灵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出身被压迫阶级人民的奴性。如果精灵是在一个正常的人类村庄或者是城镇生活，她就会发现，那些由基于地缘的血脉联系构成的熟人社会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尊卑等级。村民们不能反抗族老，而族老又不能反抗领主的私兵和税官，即便是可以对领地内的所有人的命运进行一言以决的领主，往往也是某个更大贵族的附庸。在正常的人类社会，等级是非常明显且清晰的一道鸿沟，根本没有什么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
事实就是，贵族杀人连赔钱都不一定需要，而普通人即便是伤害到了贵族的一条狗，都可能会丧命——不是因为那条狗真的高贵，而是因为普通人在更高阶级者眼里和狗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令人惊讶，但就和许多爱狗人士之所以看起来爱狗胜于爱人，不是因为他们像爱人一样爱狗，而是因为把别人看的像狗般低贱一样，不同阶级的人其实并不把彼此视为同类，而这也是为什么帝国军队能够招募到极为杰出的士兵的一个重要原因：帝国废除了传统的贵族制度，但社会等级依然存在且明显，且不再能凭借血脉传承。无论是对于平民中的精英，还是贵族后裔，军功授爵都是最为简单有效的成为人上人的方法。
说白了，当帝国皇帝不许国内的精英阶级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必须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血汗来赢得自己的荣誉时，国家的活力就此而生。
而帝国之外的诸王国不仅有着更为严苛的等级制度，还几乎没有流动的空间和机会，可想而知的是，出身于那种地方的平民，长期成长在连在初夜权都是理所当然的落后地区，从小目睹衣着破烂的大人们在衣着光鲜的税官面前下跪挨鞭子，会形成什么样的思想观念。
但是，精灵脑海中的这种概念总是会被弱化。看看她接触的都是什么样的群体：军队，流民营地，土匪窝。军队存在严格的等级显然是理所因当的，流民们则脱离了过去的束缚，而土匪则更是无法无天——精灵几乎都要遗忘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等级差异。
直到她真的了解到了帝国士兵们是如何激活并且利用人们的奴性的。
在开始的几天，这些士兵先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以一种合作的方式和镇民们一同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确实是任劳任怨，对一些重活累活毫不推拒。对此，哪怕有些镇民觉得改善防御是多此一举，看在别人在这个过程中都以身作则了，也就顺水推舟——毕竟，这里的民众也不是完全生活在温柔乡里的娇花嫩草，多少知道居安思危的道理。
但士兵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团结很快就得到了一起干活者们的领导地位。精灵无意探究士兵们接下来是如何吸引、诱惑或者是威逼一些人，但结局就是，当半个月过去后，士兵们分化了镇民们，并争取到了其中最有野心者和生活最为困难者的支持。
而在得到了小部分人的支持后，士兵们终于趁着怪兽显迹直接发难。
当精灵得知了那些士兵们没收了镇民们储藏的许多食物并分由部分镇民们分发和控制之后，她简直要对这种精妙的安排拍手叫绝。即便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未来几步，精灵已经凭借着自己的思维能力搞清楚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士兵们以统筹调度的名义强行创造出的那种原本没有的“资源分发权”看起来代表着权力，但实际是个陷阱。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要分得让每个人都满意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现实而言，可能大部分人都不会高兴。原因可以很多，可能会是分发的额度不高，也可能是经手者有所贪墨，但无论如何，怪罪分发者都比怪罪士兵更加安全。当大部分人的不满都集中在分发者身上后，分发者只能紧密跟随在士兵们身后以确保自身安全，维护自身权力。到了那个时候，只要士兵们再稍微插手“维护一下公正”，就可以赢得大部分人眼里的一种超然地位。届时，无论是分发者还是被分发者，就都将为帝国士兵们马首是瞻，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精灵的团结问题将会就此解决。
“希尔小姐。”就在精灵面前,海勒代表着伊恩给出了一个提议，门外隐约还有人守候着，“我们想，如果打斗真的发生了，有人受伤恐怕会在所难免。可是，我们都不懂草药，也不知道什么伤该用多少，胡乱使用只会产生浪费。我们不如把资源都集中到小姐你这里，由专业的希尔小姐你来做出决定，小姐你觉得可以吗？”
“这是伊恩队长的想法吗？”精灵专注地看着海勒的眼睛，碧色的眸子盯得男人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我们一起商讨出来的。”
商讨，呵，精灵不想和人争论“商讨”也可以变为自愿一言堂的事情，但这个差事显然非常危险。她为大家提供药剂是一码事，而让她决定如何使用和分配则是另一码——医疗资源是有限的，而受伤者却可能人数众多。这不仅意味着资源要留给危重者，得罪受伤较轻的，当数人同时受伤时，她又该优先照顾谁呢？
可以预期的是，医患关系不一定会多么美好，尤其是精灵看起来嫩嫩的，摸起来软软的，闻起来还香香的，哪里会有威严，在混乱的局势中本就很不安全。
但是……
“我会尽力的。”精灵额前的乌发点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