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近，在镇外时不时就会响起的来自野兽的伴奏声中，四名帝国士兵来到了小镇的集会场，敲响了临时制作的一架大鼓。
镇民们逐渐聚拢了过来，相互之间窃窃私语，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担忧。
呵，现在开始怕了？精灵对此有点儿嗤之以鼻。整个镇子里的所有人对她都非常宽容，基本上她想去哪里就去那里，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精灵本可以不理会这种召集信号，但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到了场。
不同于那些短视的镇民，她已经预见到了一些马上就会发生的事情。
“你不需要过来的。”就和她戴着兜帽，因此大家很难看清她的表情一样，精灵的话声音也很轻，基本只有身边的琳能够听到，“我到了就可以了。”
“听了你的判断，我怎么可能还能放心让你一个人来这里？”琳的眼中也满是忧虑。
“你该去照顾小家伙和佛卡。”精灵说是这么说，但琳真的来了她也没赶她走。精灵拉着琳的手，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贴着墙站好，以免还得分心注意身后。
“他们俩在一起。”琳环顾四周，不留痕迹地在人群中数着熟悉的面孔，“这我还是放心的。”
这个镇子具体住了多少人其实在不断变化。由于这里不利于大范围耕种，能让普通人赖以谋生的手段不是很多，基本只能以打猎和采集各种自然资源为主。得益于这一带尤为特殊的自然环境，野生动物繁殖地非常迅速且个头大肥肉多，但这一片位面干涉区域总面积并不算大，完全依靠狩猎和采集不可能养活那么多人。恰好，无论是狩猎还和采集，只要有心，总能收获的到各种各样具有较高经济价值的副产物，比如各类草药、毛皮、菌类，又比如一些稀奇到让人舍不得吃的动物，因此这里就多了那么一批至少在特定季节里，经常从事对外贸易的人。
这里的人口本就不多，还有着不小的一部分从事着对外贸易，可想而知能够长期稳定居住于此的有多少人。此外，虽然这里的本地人都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不少套路，还算适应环境，但这里毕竟有着荒林的“美誉”，本质上并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安全地方。在这里，即便居住于此的都是没有老人和孩子的成年壮劳力，但死人依旧不算什么稀奇事。这座小镇经历了战乱，随后又被位面干涉给牵扯在内，有一段时间近乎每日都有人再也无法回家。在残酷的洗礼之后，时至今日，这里还经常要靠新的流民补充人口数量，因此真正久居于此的人就更少了。
可以说，这个人数破百的小镇里真正的住了两三年的约莫只有九十多人，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之数。在物产丰饶的夏秋两季，差不多还会额外有七八十人在这里从事狩猎和采集活动，外加吸引了七八个商人常驻，但在条件不好的冬春，这里就真的只剩下当地人在勉强维持生活。
而这也意味着，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熟人。
然后，只是过了半天，他们就收到了四五个老朋友的死讯。
死不见尸的那种，硬要寻找，也最多只能看到骨头，或者从野兽的肚子里能刨出几根手指几块肉。
精灵觉得，不大可能会有人对此感到满意和安心。军队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注视自己是否取得了战略成果，但普通人在乎的只是自家可否安好。所以，伊恩几人可能会觉得虽然己方付出了一些牺牲，但敌人的攻击被挡住了，但镇民们眼里可能只看得到自己的付出。
毕竟，对于死者而言，所谓的集体目标真的很难说有什么意义。
精灵没有幻想这里的人们之间真的有多么深刻的友情，但物伤其类，这些人必然会为自己而感到担忧，情绪也肯定极不稳定。她不确定经常要面对战友死亡的士兵们能不能体会得到本地居民的感受，但即便他们体会到了，双方利益和诉求上的不合恐怕也会使得冲突无可避免。
或许双方本就别无选择。
“诸位。”伊恩的护甲上还带着血迹，“我们不能如同以往一般安然入睡，野兽群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起进攻，我们需要人手在夜间巡逻和警戒……”
“可是，如果那些怪物袭击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问话的是一个年轻人，精灵认得他。他大概是在五个月前来到这里的，但就和这里的许多男人一样，他在遇到了精灵后也有了些不合时宜的幻想，为此还挨了顿打。
“我们要提防的就是这些可能袭击我们的怪物。”伊恩看着这位年轻人，没有介意自己的话被打断，“如果它们试图溜进来，或者想要冲进来，我们需要有守夜的人去唤醒大家，并为大家争取一点时间，来……”
“争取一点时间？”那位年轻人又一次打断了伊恩的话，让伊恩身后的两名士兵变了脸色，“我们靠什么争取时间？草叉还是皮衣？还是那些就像废物一样的围墙和陷阱？”
不得不说，在精灵眼里，士兵们帮忙布置的防御还是很有效的，只是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觉得。
“我们重新清理了一下陷阱，它们已经可以……”伊恩试图解释，但那位站在人堆里的棕发年轻人根本就不想听。
“乡亲们！”他的情绪很激动，语速也很快，“大家还记得吗？这些帝国人让我们把部分围墙放低，加高其余的地方，美其名曰‘引入陷阱’。可是，大家今天一定都看见了吧，那些野兽毫不费力地就从那些被削弱的地方跳了进来，还害死了我们的兄弟姐妹！”在渐暗的天色下，这位年轻人声音很大，生怕自己的发言也被打断：“在这群帝国人到来之前，我们生活的多好！可自从他们到了以后，又是什么准备陷阱，又是什么放低围墙，分明就是有意地要利用我们，让我们去替他们卖命！”
“这里的围墙加得再高也不可能挡得住会攀爬的野兽，只有让部分区段看起来显得脆弱，才能引导怪物落入陷阱……”海勒的语气很平静，但他的平静没能让其他人也平静下来。
“你！”那位棕发的年轻人把矛头又转向了海勒，“白天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你拿着那么好的武器，还穿着那么好的护甲，却还无耻地和我们这些拿着破烂的可怜人混在一起！你分明就是想要让野兽扑向我们，好自己乘机进行攻击！”
“是呀！”这次，其他镇民也有人应声了，“他们装备那么好，却还占据了最安全的哨台。当我们的亲人被野兽扑倒了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救助我们。而是直接就放了火！”
这就像是瞬间掀起了一番反对的狂潮，而士兵们的忍让和安静又被进一步视为了畏惧和认罪的象征。
“他们在利用我们！消灭野兽明明就是他们的任务，如今却要流我们的血！”
“对啊，我们分明只要把围墙加高一点就好了，完全没必要和那些根本没法吃的怪物死斗的！那些野兽看到了墙，自然就会去找更容易抓的兔子吃。”
“别看它们长得那么丑，可那些都是野兽而已。其实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抵挡，只要把门关好就行……”
“可是，他们让我们守夜！大家都知道，野兽就喜欢在夜里狩猎，我们在夜里出门乱逛岂不是送死吗？”
“我早就觉得奇怪，帝国人一直不来这里，为什么这次待了这么久。现在看来，他们就是冲我们来的！”
“还有，他们还抢走了我们的粮食，就是想要抢走我们的财产！”
“他们被我们识破之后无话可说了！”
“那些怪物是他们引来的！”
镇民们越说越激动，人们的眼中都开始冒出仇恨和不满的凶光。精灵搂住了琳的腰，往墙角里又退了一些，和大家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们……”琳有些畏惧，也有些不解，“他们之前明明是知道一切举措的意义的，那些指控根本就没有道理！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对事情一点好处都没有……”
“当人想要说服自己的时候，多么蹩脚的理由都将无懈可击。”精灵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敏锐地察觉到了在渐显混乱的局势中有贪婪的目光看向了她，“小心些，有人起歪主意了。”
很显然，歪主意的主要对象并不是精灵。混乱中，人们距离士兵们越来越近，直到有手伸向了士兵们携带着的武器。
然后就是惨叫。
在一片混乱中，伊恩从眼前年轻人的腹中抽出了佩剑。就在他身边，海勒也拔出了长刀，一下就砍掉了一个人的脑袋。
就像之前一齐蜂拥而上一般，人群瞬间散开了，只不过其中少了三个身影。
包括最先出声的那位年轻人。
“如果还有话，就说出来吧。”伊恩踩在还在抽搐哀嚎的一具躯体上，一剑便在其喉间带起了一道血线，“说完以后去守夜。”
这下没有人提出异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