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内，尤里克举着一个黄铜望远镜，似乎是在观察天空。
“你又在研究天气？”伊穆尔刚刚见过了将军，此刻已回到了属于两位老法师的房间。他没用火柴，只是目光一扫，屋内的蜡烛就燃起了火光：“只是如今的天气恐怕不需要你这样的专家来研究了：看这个天色，就连三岁娃娃都知道赶紧回家。”
尤里克叹了口气。他其实是在盼望着某个身影能够顺利地飞回来，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希望几近消逝。
但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切的问题。
“有奥斯维德的消息么？”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把手里那精巧的物件裹进了绸布，装入了同样精巧的锦盒，“将军怎么说？”
这片区域的驻军指挥官的心情非常不好，而奥斯维德的失踪在众多坏消息中甚至排不上号。伊穆尔不想和自己老伙计提什么队伍伤亡大，军心浮动、新血匮乏，援军不至等既麻烦又插不上手的问题，因而回复极为简短。
“将军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
尤里克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这句话背后暗藏的诸多含义。这位老人看向了窗外，可以很清楚地观察到，即便天色已晚，到处都有士兵在敲敲打打。他们举着火把，就像是偏执狂一般加固着周围的各种防御设施。这些士兵打磨着自己的兵刃，维护着各类攻城武器，反复地检查着各个防御哨站的物资储备，很明显地展现出了一种帝国军很少展现出的焦虑。
他已经看到了外面的出没的士兵们的护甲越来越好，甚至已经有哨卫穿上了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半身盔甲。尤里克希望，这种物资上的充裕源于充足的补给，而不是人员的伤亡。
但事情似乎正在滑向后者。
就和伊穆尔不想让一些麻烦事烦扰他一样，尤里克也没有告诉他的这位老伙计最近几日的士兵家书和遗嘱尤其的多。士兵和军官们是如此的沮丧悲观，以至于都有两位中层军官来找他，希望他能够在事有不谐时照顾照顾他们在学院内就读的孩子。那几个小家伙不是尤里克的学生，但只要他一想到那些被自己视为孩子的年轻人即将失去自己的父亲，他的心都在滴血。
“三年前，谁都没想到这里会打这么久。”伊穆尔来到了老伙计的身边，手臂撑在了窗台，“大家还以为，最多一年，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恶魔就会被消灭干净呢。”
“早在帝国建国以前，防线那里就已经长期在和恶魔作战了，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那里的恶魔数量很少，大多都是魔人。”尤里克的眼角已经满是皱纹，但这位老先生的眼睛却一点儿也不浑浊，反而像是闪耀着星光的湖面，“我们这三年杀死的恶魔，恐怕比整个人类世界过去的五十年杀得都要多得多，但今天在野外活动的恶魔数量至少是同期的三到五倍。”
“这件事确实很奇怪。”伊穆尔望着远处血色的天空，“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偶然性的位面波动，但时至今日，即便是再怎么迟钝顽固的老家伙，恐怕也都不得不承认事情正在一步步恶化。”
“我在想，也许在一开始，我们就把这件事搞错了。”尤里克的声音满是衰老和疲惫。
“嗯？”伊穆尔捋了把胡子，表示不解。
尤里克没有直接阐述自己的想法：“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洪水吗？”
“怎么会忘，当时死了太多人了。”伊穆尔回应道，“我记得很清楚，我本来还在讲课，门外就来了几个人叫走了几个学生，后来才知道有四个大城市瞬间失去了声息，而他们家就在那里。淹死了那么多人本就够惨了，然后又是因为粮食歉收、盗匪横行等一些列问题又死了一大批。第七军去救援后，我当时本以为事态已可以稳定，没想到他们又染上了瘟疫。那种病还真是从未见过——让患者包括食道耳道的全身皮肤溃烂，直到无法吞咽，无法排泄……天神呐，谁能够想象得到，人都还没死，就已经没一块好皮的模样？第七军后来被解散重编了，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陛下下令组建疫医队伍。”
“疫病源于饥饿、死亡和肮脏，而那些又源于洪水。关于为什么会有洪水，我们一开始都以为是因为降雨激增，可单单降雨激增也还不至于出事。问题在于，当时的河底的泥沙太多，水位年年增长，这才因为一次大降水冲垮了堤坝。”尤里克说得很慢，“就在去年，我读过一份年轻人的文章，他声称泥沙之所以会那么多，是因为上游那片高原在一百五十年前新建了一个王国，而他们大肆放火烧林，借烬耕种，破坏了哪里的土质，这才让河流带下了那么多的泥沙。”
伊穆尔知道尤里克话里有话，但他一时还没想明白他具体的意思。
“这说明了什么？”
“谁能想到，是一场场大火最终导致了决堤的大水？所以，尽管看上去不像，但天灾其实不是天灾，是人祸啊。”尤里克眼神沉凝，“如今，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把恶魔入侵当做是位面之间正常或者不正常的自然变化，可能确实是忽视了不少其他因素。”
“你是说？”伊穆尔震惊地扯掉了自己几根胡子，“你想说恶魔入侵是人为……不是，你想说是这件事是恶魔主动推动的？你不是从来不喜欢那些耸人听闻的灾难论调吗？”
“我只是不喜欢没有证据的胡说八道。”尤里克离开了窗台，走回了摆在桌上的大地图旁。他扫过了各种杂乱的标记，目光停在了地图边缘处的一个巨树图案上。
这位老人喃喃自语：“我觉得，很多地点和日期有着太多数学和几何上的巧合。”
……
在一片血腥的祭祀场地正中，尤为高大的断角恶魔睁开了猩红的双目。这个庞然大物睁开了眼睛，伸爪就逮住了身边的一只魔化公牛。在一群“娇小”的恶魔围观中，这只特殊的恶魔离开了仪式场地，单爪扯着魔牛，就这样走向了林地深处。它走得很慢，似乎是在抵抗着什么，但没过一小会，这只巨大的恶魔就选择了放弃。它猛地撕开了魔牛的躯体，在无形的波动中，魔化公牛的尸体似乎在转眼间就失去了活力，而周围的树叶就像是被火烤了一般，迅速变得枯黄。
行动受阻的半角恶魔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它只是沉默地回到了仪式场正中，在周围恶魔的围观之下取出了一只号角。
一只精致的，似乎由半只巨角制成的角号。
很明显，这只号角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属于同一个主人。
这只恶魔凝视着天边的血色，就这么静静地伫立着，没有发出一丝音响。当乌云真正笼罩了月亮，最后一丝阳光也消逝在了天边之后，这个可怖的生物高高举起了号角。
没有一丝声音，但雄浑的长鸣似乎响在了一切地狱生物的心底，勾起了他们深层的颤栗。
黑暗中，周围的其他恶魔眼中红光大盛。
……
和衣而卧的精灵猛然惊醒。她使用自己的力量强行平复了周围犹如大片水波一般的异种灵魂波动，走出了房门。
空气非常压抑，暴雨似乎即将来临。
就像她的噩梦。
精灵抿着唇，不可抑制地有些颤抖。但让她略显安心的是，不同于她的噩梦，这个小镇明显是活的，四处都有照明的篝火和火光，且明显有人没能睡着，在屋内点着灯火。
毕竟，噩梦只是噩梦。精灵的法术知识告诉她，既然未来并非既定，所谓的预知也只能算是一种直觉上的预警，并不意味着事情真的会发生。
不是吗？
精灵自我安慰地想着：至少现在的她即便被什么生物用木桩捅成了肉串，也不可能穿着外套了——她现在穿的是皮甲。她环顾四周，一时隐隐有些怀疑自己先前感受到的灵魂波动是否对现实没什么影响。
现实很快就打了她的脸。
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了夜空。
“怪物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