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黑暗中，琳举起了手里那盏已经被擦去了血迹的油灯。
精灵抚着自己的额头，垂落的乌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我还好。”精灵撑过了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重新俯身去擦拭石砖上的血迹。她正和琳一起试图用死者的衣物擦干净满地的血，但无论如何用力，石缝中总残留有斑斑血痕。在这种时候，精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种处理凶案现场的场景极为可怕，精灵觉得，她可能永远也无法适应这种景象，在有过这种经历后，也永远无法再拥有一种真切的心安。
衣物拭过了开始显得粘稠的血泊，带来了一种滑腻的恶心感受。不是很吸水的布料没法吸收所有其接触到的血液，因而其将前进路径上的部分液体推开，发出了一丝丝粘稠的水声。
听起来就像是用特别湿润的拖把拖地。
但这是……
精灵咬着牙，不敢继续想下去。
可这是……
精灵觉得自己的指端湿湿滑滑的，还略带一丝丝温度，给与了她极为不适的黏腻感。
她想吐。
天，这太可怕了。精灵不是第一次见到鲜血，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死尸，甚至不是第一次处理人类的尸体。但是，以往她大多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去照顾伤患的伤口，或者是在葬礼上作为哀悼者们中的一员进行旁观，而无论是哪一种，那种感受都和现在截然不同。可能是因为灵魂受创也会影响意志力吧，精灵现在觉得自己特别脆弱，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身边那个死状凄惨的男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精灵甚至觉得，就算自己真的牺牲一下，陪一下这个男人，也比在眼下这个糟糕的小小密室里和一个逐渐腐烂的尸体待在一起要好。
不，不行。精灵的理智告诉她，别说这件事是琳做的且已经无法挽回，就算她真的可以做主，她也肯定不会束手就擒。毫不抵抗任人鱼肉实在是太蠢了，何况，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一个邪念上脑的外人实在是风险过高，不仅是对她，对琳更是如此。
“我看了一下。”琳突然开了口，“酒桶并不都装了酒，其中有两个空桶。”
精灵抬起了头。
在昏暗的光线下，琳也看着精灵，眼里反射着星点火光。
“你想把尸体装进去？”精灵确实了解琳，因而她很轻易地领会了琳的暗示。
“嗯哼。”琳点了点头，“而且酒桶是密封的，不渗水，封好以后也没味儿。”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精灵看了看酒桶，有看了看倒在那儿的死者，很明白琳为什么要说有“两个”空桶。
琳转过身，也看了眼身后的尸体。
“不需要吗？”她问，“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总不能让他和我们烂在一起吧。可他太沉了，我一个人做不到这件事，你得帮我一把。”
可精灵不想做这事儿，不是因为她怕脏怕恶心，而是这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在她眼里，为了自保而出手是一码事，而在自身安危得到了保证之后做事依然无所不用其极则是另一码。说到底，琳之所以出手消灭这个威胁不是因为他太过于强壮，也不是因为他的外貌凶狠丑陋令人不安，而是因为他的内心和行为对两位女士造成了切实的危险。精灵认可琳消除对方继续做出威胁性举动的措施，可当对方已经血流满地毫无生机地躺在了那里的时候，他所余下的也不过是一具属于人类的躯壳。
而破坏尸体，在精灵的心中是大忌，她相信，任何一个文明种族都不会支持破坏同类躯体的行为。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一定会杀死那些食用了人类尸体的动物，也是为什么恶魔激发了帝国人如此强大的对抗情绪。
说句不好听的，琳的提议听在了精灵的耳里，就像是在食物匮乏时期食用人肉。
不，这不可以，哪怕是为了求生。即便是真到了不吃就会死的地步，就此死去可能还会更好。
因为一旦做出了那种行为，哪怕一个人的躯体还能保持原样，其内心也将无限趋近于恶魔……
等等……
内心趋近于恶魔？
精灵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不同于她的梦中异界，在这个世界，内心的状态是真的可以激发出超自然力量的，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生物的肉体状态的，尤其是在这个地点，在这个时候。精灵不知道自己梦中的那场祭祀有没有完成，但既然人类没能守住，双方还都同时付出了惨重的伤亡……
“把灯给我。”
精灵接过了琳手中的油灯，克制住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方案，蹲在了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面前。在琳疑惑的目光中，精灵俯下身，拨开了死者的眼皮。
略有浑浊，但这不是她寻找的。
精灵拉开了死者的下颚，放低了灯，开始观察男人的牙齿。
这家伙平日里不注重口腔清洁，但精灵想找的也不是他的蛀牙或者牙垢，而是其整体给人带来的观感。
精灵眯着眼睛，从那满口的血里找出了些许端倪。
“你在找什么？”琳不明白精灵在干什么，“你在找金牙么？还是说你想确认他的身份？我也没划他的脸啊，这不是很明显么——他就是旅馆里那位平日里人模狗样，关键时候落井下石的王八蛋。”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长相发生了变化？”精灵开始仔细地检查死者的胳膊和手。
“我可没你这么好的视力。”琳嘟囔着，但还是仔细看了看死者的脸，“好像确实和平日了有些不同……可是，希尔，如果他现在和以前一模一样，我觉得会更加惊悚。”
“他的面容确实发生了变化。”即便不再能够施法，精灵敏锐的观察能力也没有消失，“但主要是因为他的牙齿变得尖锐外突，这直接改变了他的脸形。”
“开玩笑的吧？”琳表示不相信。
精灵仔细观察了一番死者的指甲。
“给我看看你的肩。”精灵少见地使用了命令式的语句。
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顺从地解开了衣领。
“这种话我一般只能从男人口中听到……”琳强笑着，已经从精灵严肃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
精灵仔细看了看琳肩头的抓痕，还伸手触了触，甚至自己也在她的肩头抓了一把。
“是有什么不同吗？”琳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已经有了相当的忍耐力了。
“确实不同。”精灵抓住了死者的手腕，举起了他的手，“你看他的指甲。”
即便是琳，也能在这时候看出死者的指甲比一般人要更厚，更坚固。
也更尖锐。
“这不是他死后才变成这样的。”精灵叹了口气，“至少他抓你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可是……”
“嘘……听我说。”精灵把食指压在了琳的唇前，禁止对方打断自己，“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魔人吗？就像野兽可以被扭曲为魔化野兽一般，人类也可以变成魔人。我不知道他是先心生恶念再产生肉体的变异，还是先肉体受到了影响在生出恶念，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两者可以相互促进，最终只会把人推入不可测的深渊。”
“你是说他……”琳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可怜鬼，“他会做出那些行为都是因为变异？”
精灵紧紧地盯着琳的眼睛。
“我有这么说过么？”精灵的神情暗含一些特殊的含义，“魔人的变异是需要使用来自地狱的力量，不过你真的认为一个人只要愿意就能变成那样？或者只要接触到了特殊的能量就哪怕不愿意也会发生变化？如果是真的，那对于崇拜恶魔的邪教徒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作恶的人那么多，偏偏他发生了变异……这里发生了什么？”琳抓住了其中重点。
“有了火种还要有干柴啊。”精灵抬起头，仿佛能够透过天花板看到外面的景象，“恶魔一定是进行了特殊的仪式，使得这一带充斥了来自地狱的力量。”
“所以……”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等下去了，恶魔不会被继续削弱了。”没有了能量感知力，精灵一样依靠思考和推理知晓了外面的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恶魔会被削弱完全是因为这里的异位面能量在攻击它们。我不知道这种满是地狱力量的环境能不能帮助它们恢复伤势，但至少，即便我们继续等下去，它们也不再可能自己倒下。”
“所以我们得尽快离开？”琳明白了精灵的意思。
“不然呢？”精灵侧了侧脑袋，“食物有限，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何况，早走晚走都得自己走，您还指望有英雄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们？”
“噫。”琳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早就过了爱幻想的年纪了。”
精灵看着琳的微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怎么了？”琳笑看着精灵。
“你还有我，琳。”精灵的话似乎与之前毫不相干，“你还年轻，你还有着大把美好的时光。”
琳的脸上没了笑。
“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她别开了头，“恭维我么？我知道的，我算一个老女人了。”
“你没必要放弃，小山猫也许还活着。”
“嘁，她又不是我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琳重新回过了头，“好啦好啦，既然打算出去，我们得制定个计划。”
精灵坚持看着琳的双眼，没有理会琳试图偏转话题的努力：“倒在地上的这个家伙，是先有内心的负面情绪，再被地狱力量乘虚而入的。”
“你说过了，我知道啊。”
“你听到了我在说什么吗？琳？”精灵抓住了同伴的肩膀，“在这里，内心满是负面情绪是会变成魔人的！”
“喔。”琳低下了头，红色的刘海挡住了她的双眸，“你强调这个做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认为，把死者塞进两个桶里会是一个好主意？”精灵的表情极为严肃。
“怎么会？”琳没有抬头，“希尔，你当我是变态吗？既然我们都要离开了，我们当然没必要浪费那个精力。”
一阵沉默。
精灵摸上了琳的脸，琳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把精灵的手推开，却又被抓住了手。
“我们离开这里，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