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依照一般人的标准，军队中有很多人都属于那种不重视自己或他人生命的，沉迷于血腥和杀戮的怪物。毕竟，事实就是，即便是再怎么“正义”的事业，所杀戮的敌手是再怎么无恶不作的罪犯，他们因被剖开了肚子，无力地倒在地上哀嚎呻吟时的景象也和任何其他人别无二致。对于正常人而言，杀戮不是，也永远也不会成为一种能给予人快乐的事业，见到一个同类脑溢肠流也不会因为那是“一个坏人”而给予亲眼目睹者以快·感。
哪怕仅仅是出于最为基础的，属于人类的共情能力。
而如果有人已经失去了人最基本的某些特征……
只能说，可怕的是，怪物将会真正地变成怪物。
尤其是在军心不稳，守护众人的“信念”之力开始动摇的时候。
外界传来了一片喧哗。
“又发生了什么？”尤里克有些疲惫，既是因为最近频繁的施法，也是因为他需要对抗来自地狱力量的侵蚀。
他毕竟已是一名七十多岁的老人，经验和灵魂力量虽能增长，但精力的下滑是不可避免的。
“不知道，要出去看看吗？”伊穆尔比尤里克要年轻一些，也无需对抗异种力量，但他最近的工作量也超出了这位老人的日常承受能力，并不比尤里克好受。
“唉，出去看看吧。”尤里克揉了揉眼角，拿起了手边的法杖，走出了帐篷——自从被恶魔施法者集群轰炸了一番后，本地区的帝国军指挥官就放弃了继续在旧有的已然破损严重的堡垒中和恶魔对射的计划。出于简简单单的“战局需要”这一理由，那位与众不同的将军直接征用了过去两三年间在后方发展起来的半民间营地，强行带走了所有的粮食、布匹、药品、驼兽等战略资源，果断在军队还未遭受太大打击之时选择了撤离。
当然不是直接一路撤回首都，而是以几处旧堡垒为前哨，以半民间营地为中继，在更远的后方开始建立新的防线。根据法师顾问的意见，恶魔施法者们虽然在那些地区依旧可以施法，但在那里的恶魔法术就不会如同今天这般威力巨大了。
只是，虽然帝国军指挥官认为降低恶魔法术威力比可以继续利用的破损防御建筑更加重要，但搬迁毕竟需要一段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军队驻防区域的变动，库房的搬运等一系列问题都要重新安排。两位老人本就不是很适应车马劳顿的生活，在这种颇有些仓皇后撤感觉的过程中就更是如此。如果是在以前，这两位有着旺盛好奇心的老人肯定早就出去凑热闹了，而不是像在现在这样，更多是出于一种担忧和责任。
他们的担忧对了，军中确实是出了事。稍远处有士兵们正争论着，叫嚷着，而很快，披着一件脏兮兮披风的帝国将军就来到了现场。
他看到了一个被近卫军压在了地上的士兵，而周围的的帝国士兵们围成了一圈。这些灰头土脸的士兵们神情惶恐而又困惑，正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各种小道消息。见将军和几位高级军官到了场，周围的士兵们微微让开了一些，也不再说话，但脸上的神情仍无法回到平静。
“我什么都没做，将军。”被压在了地上的还不是普通的方阵步兵，而是一位基层军官。他穿着链甲，外面披着印有金色帝国雄鹰的黑色罩袍，装束非常正常。
但他的装束实在是太齐全太正常了，以至于显得不正常。帝国人并非军纪不明，但不穿齐备的防具在非警戒时不仅到了被默许的地步，甚至已然成风。他们总是自傲于自身杰出的侦查和斥候体系，自恃在有组织且身处己方控制区的情况下绝不会陷入被突袭的境地，外加不穿护甲确实无论对护甲保养，还是保存体力加强干活效率都有帮助，因此像是这样全套装备在身的情况非常特殊。
将军来到了这位被按倒在地的士兵面前，掀开了他盖住了脑袋的链甲。
看得出，颅骨已经有些变形了。
“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将军盯着地上士兵的眼睛，语气中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将军，我真的什么都……”
“什 么 时 候 。”
被按在了地上的士兵额前的汗珠落进了泥地，打湿了干燥的尘土。
“大概，大概是两天前……”士兵急忙解释说，“将军，我真的不是邪教徒，我真的没有……”
“你可以不用开口了。”将军挥了挥手，“除非你现在真的像一个邪教徒一样破口大骂，否则还是省些力气吧。”
有些变异的士兵脸颊贴着满是尘土的地面，喘着粗气，在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凝视着眼前的沙尘被自己的汗水一点点打湿，化作了一个个的小泥点。
将军挥了挥手，示意近卫军们赶走周围看热闹的士兵，还给自己的随从下达了新的命令：“去查查他的番号，搜搜他的行囊，再调查一下他所属连队的其他人。”
很快，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只余下再背后顶着变异士兵后心的近卫军，以及对着传令兵发令的将军。
“将军这是……”远处旁观的伊穆尔有些不解。
“噤声……”尤里克推着伊穆尔躲在了一顶帐篷后面。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将军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在在场仅有少数几人的情况下，他示意近卫军把变异者押进帐篷。
而且他还选择了背对着他们。
起身了的变异士兵就这样拥有了活动空间。
他确实选择了暴起反抗。
这位眼冒凶光的变异士兵一击就把身后的近卫军打了个趔趄，反手就拔出了近卫军的佩剑。他披着标准的帝国军防具，手持利刃，现在面对的对手都是未穿护甲的高级军官们了。
他扑向了将军。
即便他不能获得一个合格的人质，他也要对将军的不近人情进行报复。
然后他就被将军放倒在地。
那位脏兮兮的男人以一种超过常人的敏捷躲开了反叛者的攻击，只是一个旋身就与对方交换了位置，而仅仅是和袭击者错身而过的把一刹那，将军手中的匕首就已经染上了鲜血。这位此地帝国军的最高指挥官一把踹倒了捂着脖颈的袭击者，没有继续攻击，只是皱着眉看着近卫军们再次把他控制在了地上。
很快，地上就多了一大片血迹，被压在地上的变异士兵也不再挣扎和喘息。
初步的搜查结束了，军官们带着搜查结果回到了将军的身边。
一切正常，确实没有迹象证明眼前的那具尸体属于一名邪教徒。
“烧了吧。”将军给出了最终的处理结论，“计作战斗牺牲。”
……
清晨，精灵一行人早早地就醒了过来。在简简单单地吃了个早饭后，大厅被隔开的大门外响起了提示性的敲门声。
众人拉开了堵门的障碍物。
是亚萨。
这位已经深度变异的帝国士兵沉默着放下了几把保养良好的军用武器。
连着束缚带和鞘的那种。
地上已经摆了几副链甲，其中明显有一副还带着被清洗过的痕迹。
“你没睡？”琳对此表示震惊。
亚萨摇了摇头：“我怎么舍得浪费这么珍惜的清醒时间？”
他低头看了看摆在了地上的链甲：“这些都是轻链甲，没什么身材限制，女士也能穿，我想这里也不需要我来解释该怎么垫棉甲和罩袍……”亚萨突然不说话了，而是有些贪婪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眼中红光大盛。
但这一次，众人只是安静地在一边等待着。
亚萨低下了头，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精灵：“……真诱人……”
精灵蹙着眉，颇为严肃地表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你真的想尝尝我的血，我也可以让你咬一口，这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好意心领，但少害我了，小姐。”亚萨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你们能放过我已然感激不尽。”
他扭头看向了萨姆尔和海勒：“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吧，亚萨兄弟。”海勒对亚萨的称呼一如既往的一致。
“看到这里沦陷，我之前还以为这白写了，没想到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亚萨伸出了已经开始接近爪子的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干干净净的信件，“请务必送回连队。”
“放心吧。”
……
队伍已经再次开始上路。
精灵一边走，一边调整着肩胸处的金属锁链——链甲说是对身材的要求不高，可精灵的肩相对于男人而言太窄，而她的胸又挺得货真价实，为男性设计的装备穿在她身上带给了她各种不适。
但这至少是她第一次穿上了货真价实的金属护甲，而且这种连帽的锁链甲甚至可以把她的耳朵都遮住。换而言之，也就是精灵又解锁了新的一种伪装方式。
“那个，我们……”欧弗里有些犹豫，“我们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真的好吗？”
他这种问法还算委婉，可以解释为对亚萨的抛弃，也可以解释为没把威胁扼杀在摇篮里。出于对他的了解，精灵认为，欧弗里的意思多半是后一种。
“欧弗里。”是精灵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会永远地留在那儿，以一个人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