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奇迹?关于这个词语,许多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但所有人都一定会同意这样的一个最为基础的观点:奇迹一定不会是一个常见的,廉价的事物。在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抱有一种‘期待奇迹发生’的心理……
奇迹往往是不会发生的,失望总会是最终结局。
所以那些拿起武器和恶魔近战的战士们根本就不会抱有什么“无伤”或者“无损”的期待。没有人想死,但经受过训练的勇者们都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就不会发生,而在该冒风险,该付出牺牲的时候,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就像是在眼下主动挑衅恶魔看起来颇为多事,颇有一种寻死之感,但理智和经验告诉他们,如果不这么做,眼下的一只很可能就会演变成一群。
而到了那个时候,该死的还是死了。
不要抱有什么“它只是看看”的期望,那种事情要是发生了才叫奇迹呢。
战士们不期待奇迹。
但在眼下,他们不得不承认,奇迹可能确实发生在了他们眼前。
精灵利索地固定好了某人骨折了的手臂,打了个整齐漂亮的结。
“嗯?”她抬起了头,似乎是对周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你们在担心他吗?没事的,虽然他看起来出了很多血,但没有真正的致命伤。”
说不是致命伤,但这种程度的多处挫伤以及骨折骨裂已经非常严重了。只不过,和精灵见多了的破碎尸体相比,这具躯体的状态算得上是好的无以复加。
至少在可预期的未来不会出现非常严重的残疾。
只要伤口不感染,不出现别的什么情况。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样的一位身处队伍中的特殊成员。在过去,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保护群众,是在发扬绅士风度,是在照顾妇女儿童,可当他们照顾的角色不仅在外表上吸引人,在技术上还能提供后勤协助,甚至在战斗中都能发挥出重要作用的时候,他们一时都不知道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精灵了。
是的,当战斗结束后,男人们这才发现恶魔的眼睛被射入了弩矢,而这也是本已没有还手之力的科尔文在恶魔的最后一击下逃得一命的重要原因之一。更令男人惊讶的是,射出这样一箭的精灵此刻正站在六十步外。
用的还是标准的军用制式步兵弩。
简直神乎其技。
最该惊讶的是海勒,毕竟他自以为已多少有些了解精灵了,没想到自己实际所知的仍只是冰山一角,但实际上最不惊讶的也是他——他早就觉得像精灵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毫无防身之力,一定有什么杀伤性强大的杀手锏,并且多半是依赖远程武器,因而当他真的知道精灵有着特殊的射术时也并没感到那么惊讶。
只是……
“希尔,你一定很熟悉这种弩吧?”海勒愿意相信精灵能够使用特定的弩射出精准的箭矢,但无论如何,任何一名射手都不可能使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武器发挥自己的技艺。眼下精灵能够使用军用的制式步兵弩,这不得不让他怀疑精灵早就接触过了这种武器。
精灵顿住了。
是的,她确实在几年前接触过军用弩,但那都是骑兵弩。何况,精灵的射术并不来自于刻苦的训练,而是源于一种对投射武器的天生直觉。换句话说,精灵早就想明白了,这其实是一种超自然能力,不过是以种族血脉为根源的。
但她能怎么回答呢?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天生”就能使用它,可要说她用一种非法的手段接触过并长期练习过这种武器……
唉,果然,过不了自己内心的坎就是会带来一系列麻烦,出现这种情况虽已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沮丧的情绪还是难以避免。
“啊……”躺在担架上的科尔文呻吟出声,这才让大家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精灵松了口气,内心多少有些感谢科尔文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让她摆脱了这个有些尴尬的局面。
“怎么会?”伯瓦尔招呼士兵们把伤员抬上了被特意清理出的一辆马车上,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是真的要死我们就不给你醒过来的机会了。”
“补我一刀这种事情也就你会说出来了。”科尔文闭着眼睛,颊侧的卷发因为沾染了血污和泥土而结了块,显得乱糟糟的。待士兵们把他安顿在了马车上后,他重又睁开了双眼。
看向了精灵。
“我欠你一条命,希尔小姐。”科尔文扯了一个僵硬的笑,“我把自己赔给你怎么样?”
鬼鬼,这话把周围的其他士兵都惊住了。
到了这种境遇还敢和医生调情的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
“谢谢。”精灵没什么生气的表现,这也要归功于她拒绝过太多人太多次,甚至包括不少‘嫖请’,以至于内心都开始对此毫无波澜,“那么,现在我把你送还给你自己。可别把自己养死了,先生。”
似乎是有一种默契,但既然精灵没有主动回答之前那个关于弩的问题,也就再没有其他士兵重提这个话题。
连带着还把一把弩就这么留在了她身边。
……
以一个简单的小小哨所为依托,帝国军击退了妄图趁着他们撤离而进行进攻的恶魔前锋。此刻,帝国士兵们正一边照顾着己方的伤员,一边在双方的尸首上泼洒炼金药剂并点上火。
“我们不进行追击么?”在负责指挥这场战斗的军官身旁,其副官提出了一个疑问。
“不。”指挥这场战斗的军官此刻正在地图旁计算着路线和时间,“不值得。”
“可是,在这个位置,它们已经有可能越过塔塔河了。”
“也许吧。”军官的眼里对此毫不在意,“那不重要。”
副官呆住了。
“我们后撤的目标不是以塔塔河为线进行防守吗?”
“谁说的?”看着地图的军官头都没抬,“我们接受到的指令只是撤回对岸。”
不需要说得更加明显了,副官已经体会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稍顷,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将军……将军不打算守了?”
可将军怎么可能不打算守呢?他又不是疯子,也没受到特别打击他的巨大刺激,即便对一切情况不满,对帝国内部一些人的仇恨还远远没到仇视恶魔的地步,也从未想过真的要把恶魔放进帝国腹地。何况,就算他真的想那么做,这种事情也不会成功——他们又不是偌大帝国全南方唯一的守军,就算他们真的对恶魔置之不理,意图前进和深入帝国腹地的恶魔依然会遭到其他地区军事力量的抵抗。就算地方组织的力量比不上专门组建的守军,帝国人又不是傻子,当然会依据不同的情况来制定不同的计划。
比如军队的调动,或者征兵等。
将军只是想要表达自己不愿意进行那种卑劣妥协的态度,以及给后方施加压力,迫使对方就范——将军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他的态度已经能够代表很多问题了。
以及,从战略上来说,后撤也确实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守御。
只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将军还是低估了麾下部队内部那些军官们的不满。
他们不是傻子,多少猜出了自己的处境。
也就是不被欢迎。
尤其是不被期望活着回去。
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谁又不想好好地活着呢?帝国人又不是无畏生死的虫子,他们当然不可能像傻子一样会在毫无报酬的情况下去做明知是送死的任务。在帝国西侧的大部分王国,那里的军制是惩罚式的,即为“如果不上将会面临比死亡更惨的后果”,但在帝国,军制是货真价实的激励模式,每一次任务都意味着被记录下来的军功,每一次接受危险任务都意味着可以减少数年的安稳奋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不是一句空话——帝国的军队也就是依靠这种方式激发了士兵的勇气和主动性,从而变相地增强了军队的实力。长此以往,随着帝国军实力的日益强盛,过去‘危险’的任务逐渐会变得‘有些风险’,过去的‘有些风险’则干脆会变成‘十拿九稳’,不仅意味着军队整体可以达成更高的战略目标,也意味着‘军功’这种东西也越来越不容易失控——毕竟,当一些低烈度的战争难度不会比搂草打兔子更高,这也就沦为了军队的‘日常’,而再也无法被记入某些人的功劳簿了。
听上去非常完美。
前提是军队在真的面对一些危险而又高难度的任务时能够获得相应的奖励和待遇。
而当军中的那些精英群体们渐渐地开始发现,他们的功劳不再能够被及时兑换出来,他们不再能因为立功而立刻得到升职和奖赏时,不满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他们需要回报,需要看到自己流血牺牲所换来的财富和地位没有被什么其他人偷走。
刚好,他们身为帝国最强大的暴力机器,有这个议价的资格。
将军开了一个危险的头,他虽只是打算以后撤来逼迫后方来对部队进行支援,本质上还是要把恶魔防守于战线之外的。但一整支军队不是一个人和其少数亲信所能控制的,是众多的上下层军官共同组成了这支部队的指挥系统。至于在他们眼里,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他们已经开始认为自己的牺牲没有价值了,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已然是自保,而非歼敌。
如果能让一些恶魔逼迫后方对他们进行妥协,那就更好了。
在将军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整支部队在悄然中已经完成了某种理念的变化。
就像是眼下的本该尽可能击溃恶魔追兵的部队真的只以最低程度的“打到对方不会再上”为限。
就像是塔塔河斥候沉默地看着恶魔游过了河,哨塔上的哨兵和恶魔在对视后选择了互不干扰。
并汇报以“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