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夜里，精灵抚着前额坐起了身。
头又开始疼了，尤其是在异位面联系日趋频繁的夜晚。粗暴极限的施法方式给施法者造成的灵魂创伤对于任何一名施法者而言都是足以毁灭整个施法生涯的致命打击，甚至可以严重地影响个人的日常生活。得益于超出寻常施法者的灵魂力量以及对施法过程的独特理解和掌控，精灵避开了最严重的后果，同时，因为个人能够利用异位面灵魂对自己进行灵魂补强，精灵也在这种不利情形下拥有了迅速恢复和提高的可能性，可一旦梦境场景过于激烈，情绪波动过大，精灵因为不再能如同过往那般“冷眼旁观”，只得随梦而行，虚幻的人生和不属于她的经历开始显著地影响她的现实状态。
比如失眠。
又比如头痛。
别看头痛似乎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就和牙疼一样，患者是真的非常痛苦。精灵不会因为一时的痛苦就在夜里哭天抢地打扰他人的休憩安眠，但这种独自一人在半夜三更默默忍耐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不仅肉体上的痛苦不好受，心里更是难过。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精灵只好期待自己早日恢复，不求恢复到能施法的程度，至少先要到不疼。
疼痛渐渐过去了。精灵松了一口气，拭去了鬓角的几点微汗，看向了属于女性们的火堆。火已近熄灭，但每日的凌晨又恰恰是最冷的时候。精灵望了眼搂着小山猫睡在一旁的琳，注意到她有些蜷缩。
大概是冷得。
精灵往火堆中加了两根木柴，挑了挑炽热的炭火，让已呈暗红的火焰重又现出了明亮的明黄色光芒。
这下舒服多了。
对于那些野外过夜者而言，篝火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是因为昼夜温差较大，相对暖和的下午对应的是令人发抖的凌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依靠火焰才能有效的驱逐走大部分的烦人昆虫。早在刚刚出生不久，精灵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蚊虫会给人带来多大的麻烦——野外的许多蚊虫的目标其实不是细皮嫩肉的人类，而是有着结实皮毛的野兽，而它们的叮咬已经不仅仅是起了硕大发痒的肿块那么简单，单单是那种疼痛就能和被针狠狠扎一下有的一比。精灵知道什么样的植物可以起到驱虫的作用，但相比制作一个简简单单的香包，还是焚烧它们能有更好的效果。
说到底，就是要火。
当然，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宿营地的火焰可以为露营者提供一顿热腾腾的晚餐以及次日的早饭，同时也可以补充队伍的饮水储备。淡水是一种很容易变质的生存物资，偏偏在出汗频繁的情况下，人还每天都需要喝水，对缺水的情况更是难以忍受。在与韦斯特的交流中，精灵发现帝国人对微观世界缺乏了解，还没有“微生物”的概念，但不知其所以然并不意味着不知其然，帝国人还是很清楚烧开过的水才利于储存和饮用。关于这一点，帝国人的解释很有意思：火焰是炽烈，高洁，神圣的，而经由火焰的灼烧就可以消灭一般事物中的污秽和肮脏，甚至还会把部分神圣的气息留存其中，这就是为什么人适合食用熟食，适合饮用烧过的开水，也是为什么人们吃饭最好要趁热——要趁着其中的圣洁气息还未散去。
嗯……
精灵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想法。如果是在异位面，她可以简单将其理解为人类对客观事物的理解和认知会受限于观察手段和思维方式，有着时代的印记，是真理的一个侧面表现形式，但在这个世界，如果大家都相信一件事情……
也许这多少也确实是真的。
精灵已经学会了敬畏习俗和集体的力量，因为那就是一种群体性法术，有着可以直接影响客观现实的力量。
那么，也许她可以……
精灵凝视着火堆，试图操控眼前的篝火。
然后她放弃了。
不行，她还做不到这种事情。失去了施法能力意味着失去了一部分超自然力量，但如果是单纯失去力量并不很令她沮丧。对于精灵而言，施法能力同时还意味着众多超现实的可能性，比如，在过去，她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影响周围人的思绪营造出她又圆耳朵的幻觉，但如今，精灵是真的做不到这类事情，就连睡觉时都得注意一番自己的长发和兜帽。
虽然正常人一般都不会注意别人的耳朵长什么样子，但如果真有人的耳朵与众不同，其实还是颇为显眼的。
精灵轻轻地呼出了一口长气，望向了天边。在十几日前，她还对夜晚的天边会洒下血光有些不适，但到了今天，她竟然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场景，甚至觉得有了血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改善了人们的夜间视野。同样，周围的同伴在十几日前又是还会在半夜惊醒，但如今的他们一个个睡得像头小猪。
只能说人们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是真的不错。
精灵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火旁，东想想，西想想，有时是在默默地思考问题，有时则干脆陷入了幻想和神思。精灵的睡眠一向不好，像是这般独自一人坐在静谧的夜晚中，又因周围的他人处于沉眠而无需顾及个人形象的机会则显得颇为珍惜。
稍远处有人咳嗽了两声。
是哨兵。
今晚放凌晨哨的是一位年轻的士兵——或者说，帝国的士兵都很年轻。精灵还是有点儿了解帝国的军功制度的，知道如果有士兵能够在战场上存活并不选择提前退役，只需要四五年的时间就足以积累足够的军功得以升迁。帝国军内有岁数较大的士兵，但即便岁数较大一般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且也多半是出身于安逸的二线治安军团或者民兵组织那种难获军功的部分，很少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只是，即便以帝国人的眼光来看，如今正在放哨的士兵也是尤为青涩——他连胡须都还多半是以绒毛的形式表现出来，不像其他士兵只要几日不刮就是一脸的大胡子。借助自己特殊的微光视觉，精灵看向了稍远处正靠在马车轮上的哨兵——此刻，他正疲倦地缩成了一团，为了不让火光干扰到自己的视线甚至没在周围点燃篝火。虽即便如此，精灵也很怀疑人类的视觉能在这种环境中看到多少细节性的东西，但无论看得清看不清，那位哨兵至少坚持睁着眼睛，漫无目的地凝视着面前的黑暗。
精灵想了想，安静地穿好了靴子，在轻微的脚步声中来到了哨兵的身旁。哨兵有着出乎精灵意料的警觉，很快就循声抬起了头。精灵这才发现，原来哨兵一直拄着一把插入了泥地的长剑，耳朵正紧紧地贴在剑柄上听着来自地面的动静。见到精灵的接近，这位哨兵试图站起身来。
“希……希尔小姐……”
精灵安静地坐在了小结巴的身边，制止了他想要起身的行为。哨兵大概从未和精灵这样的角色坐地这么近过，精灵很明显地察觉出他有些紧张和僵硬。
“你好。”在夜晚中，精灵轻声以一句简单寒暄带过开场，“夜里放哨一定很累吧。”
哨兵有些不知所措，但精灵随意的姿态渐渐地也感染了他，让他开始不那么拘束。
“还，还好。”哨兵的声音也很轻，明显是不想吵醒其他人，“大家轮流放哨，只是今晚刚好轮到了我而已。”
“我们能睡一个安稳觉完全要感谢你们的坚守，先生谦虚了呢。”精灵的恭维倒是真心实意的，不过她的目的并不是来赞扬一名帝国士兵，“我们人数本就稀少，轮流守夜一定带给了你们很大压力。”
精灵有意把话题往人多人少的方向引。
哨兵很快就上套了：“没事的，这是我们该做的，等我们追上大部队就好了。”
“可这样下去也一定很累吧。”精灵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能早日汇合就好了。”
精灵觉得，帝国的士兵很可能会知道一趟任务大概会持续多长时间。
她错了。
“希望如此。”哨兵不敢一直看着精灵，但单单精灵待在他身边这件事就让他挺开心的，连带着对自身未来的忧虑也被冲淡了，“长官们都开始摸不准情况了……但没关系，我们能解决这些问题的。”
虽然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但精灵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眼下的她也不适合就此过河拆桥直接离开，何况，在这种夜晚多陪陪另一个人也不是一件令她为难的事情。
当然，谨慎起见，话题不能集中在军中有什么困难没什么困难上了，精灵决定和哨兵聊聊个人。
“大家都会没事的。”精灵歪着脑袋看向了哨兵，“先生，你还这么年轻，你的父母一定很担心你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无论如何，家都是一名游子内心柔软的地方，“但这种事情是我们必须要做的。”
“先生你是想趁着年轻建功立业吗？”精灵不是很明白这种事为什么变成了必须要做的事，“这种想法还真是大丈夫呢。”
哪怕是在精灵面前，哨兵都克制不住地叹了口气。
“建功立业吗？我曾经是有这种想法，可说真的，我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喜欢幻想了，能活着也就很好啦。”他说，“我是和我家对面街的兄弟一起来这里的，我只希望我还能亲自把他的消息带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