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番苦战，而又初步解决了最为要紧的组织问题后，拜尔顿将军终于在费劲地重新收拢了残存的作战编制后有时间略微喘口气了。他疲惫地坐在一台倒塌了的投石机扭臂的构成木杆上，神情中暗带沮丧。
“还没有找到昆尼尔爵士吗？”他摘下了自己那竖立有漂亮翎羽的半覆式头盔，扫了眼其侧新多出的一道凹痕，随后摸了摸自己的颅侧，“真是疯了，他不是一直和骑士们待在一起么？谁失踪也不该是他失踪——生就是生，死便是死，主将还能有失踪一说？便是他真的死了，也绝不会无声无息。”
由于摸到了自己头上的一大块肿块，将军因为疼痛咧了咧嘴——虽然没有被恶魔直接命中，但某一大块在空中激射而来的盾牌碎片还是把他砸了个七荤八素。感谢内衬有舒适革布的头盔，将军没有头破血流，也没有被冲击力扭断脖子，但相比于这种钝击造成的淤伤，也许还是破个口子会好受一些。
一会儿把伤口割开放些淤血应该会有些好处。
大概。
“没有，将军，骑士团的那几位先生说，他们在最后一次冲锋中被恶魔法师的法术打断了队伍，前面的人都失踪了。”将军身边的副官状态也不好。这位手持统计简策的军官嘴角流血，声音沙哑而含混——沙哑是因为他之前一直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指挥部队，而流血和含混则是因为在混乱中被一柄由恶魔拨飞了的长戟砸中了面部。他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明明只要侧过脑袋低下头就可以避开的袭击硬是没有躲过，还刚好被打中了脸，但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击中他的是武器的木柄，而非锋锐的金属戟刃，而且他的头盔也挡住了一部分冲击，让他只丢了一颗门牙，外加半边下颚青红一片。
两位受了点小伤的军中高级军官也不打算在这个关口呼唤医生了——还是把有限的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将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也不知道是因为头真的疼，还是因为头疼。
“他们是没找到，还是压根没去找？将领和旗帜都在一起，他们总得……”将军似乎还想继续问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选择把话吞进了肚子里，“算了，这种事情，我们还是隔了一层，用不着我们操心……一个大活人不用找也会出现的，而一个死人一会儿再找也没什么。”
将军心里觉得，昆尼尔爵士真要是死了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这场战斗死了太多人，不止是士兵，军官们也大批阵亡，虽然昆尼尔爵士算是此地军队的最高领袖之一，但他也只是一名凡人，最多比别的阵亡军官军阶略微再高一点点，没什么不会死的理由，也并不是什么死不起的角色——真要死了也就死了罢，骑士团内自然会有其他的成员接替他的指挥，何况，就算他们真的难以重新组织，两支部队编进一起也不是不行。将军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什么指挥权不指挥权，影响好不好这类问题了——恶魔带来的压力太过于巨大，不仅是指其在数量上前所未有，它们的力量也超乎人类的想象。
而所谓的力量，不仅是指肉体上的强横，还包括法术上的强大威力，对环境的侵蚀能力，以及狂野的群体中隐藏的那些聪明大脑。
因此，如今的将军根本就不相信那些离开了战场的恶魔会像一般的野兽一般成为盘踞某地的特定怪物。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些过了河的恶魔必然会继续依靠各种方式扩充自己的力量，会主动而集群地去袭击人类的城镇和据点。
更糟糕的是，身后就是席里尔行省。
是的，虽然自数年前以边陲城为基础组建新的防线开始，帝国人主动迁移了许多靠近前线的平民，但仗着隔着一条天险塔塔河，席里尔行省的诸多城镇和村庄并没能下定迁徙的决心。
实际上，在防线处长期的胜利熏陶下，绝大部分人一开始并没有把突然出现的恶魔当回事，只以为恶魔是癣疥之疾，最多撤走塔塔河南岸的一些人，以为那也就规避开了足够多的风险。
而且帝国人的军队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渐显颓势，实际上，帝国人在早期还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军事胜利呢，一度推进到被怀疑是位面节点的旧圣城废墟区域。只是，帝国人还是低估了地狱位面的腐化力量，越是靠近目标区域，环境便越是恶劣，而士兵和将领的精神压力也越是巨大，最终还是在不断增援的恶魔部队中逐渐转攻为守。
不过，即便是防守，帝国人实际上也是颇为游刃有余，真正的情况开始出现恶化还是出自最近几个月：先是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集群魔化野兽，再是人员和物资补给略有短缺，然后出现的那些会飞恶兽进一步增加了帝国军的压力，直到恶魔仪式的完成直接让恶魔法师有了暴力摧毁人类工事的能力。
虽然那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摧毁人类工事并不意味着恶魔就有能力取得胜利，人类抛弃要塞防守区也并非完全是出于军事压迫，附近守军也仍然有能力进行防守，甚至一定程度上的反攻。
只是他们不认为到了可以进行决战的地步，不能轻易遭受过大的损失而选择了暂时的退让罢了。
当然，眼下的帝国人是真的遭受了过大的损失了。
问题是，他们是必须选择后退，可许多平民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呢。
甚至都不局限于席里尔行省的那些固定居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别看塔塔河南岸已经接近一片荒凉，塔塔河北岸甚至比战前更加繁华。这一方面是受限于交通条件和迁居成本的问题，塔塔河南岸的居民也没法搬太远，另一方面，恶魔也不是仅仅只进攻此地的帝国人，而相比于此处的帝国军，西部诸王国更加难以团结一致共同对敌，而那些地区的平民，甚至农奴的生活可想而知。
何况，帝国也没有身份证，没有类似于户籍制度的身份判断，没有严格的国境线，居民实际上是可以自由流动的，所谓的“外国人”不仅可以随时进入帝国的境内生活，甚至自己组建城镇村落。
而一旦他们选择了在帝国人的统治下生活，也就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帝国人。
更别提就像连军营之后都会有大胆的商人、服务人员和手工业者紧随其后，甚至建成了颇为可观的繁华营地一般，许多人从来就不把风险当回事儿。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有钱赚，风险又是什么东西？
当然，军营附近的大部分民众和商人在前一段时间不是见势不妙提前离开，便是被征入军中补充人手干干苦力，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安全还算有一定的保障，至于其余的……
将军叹了口气，不想提什么斥候在战前驱赶平民的过程中发现的几个骨骸遍地的村庄了。
还是在塔塔河北岸。
看来早有少数恶魔渗透了进来。
而现在则堂而皇之地进来了更多。
如果再有人继续相信什么恶魔只是什么无智的野兽，不会蓄意利用地狱力量侵蚀野外的环境和野兽，不会集结起来袭击人类的民兵城镇，甚至小股的正规军以及运输队……
非蠢既坏。
将军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个时候顾及平民已经不太现实。别说他们了，就连这支残余的正规军队能否全身而退都尚属未知之数。
拜尔顿将军有些忧伤地望着狼藉一片的战场，待身边的副官开始停止统计后还是问出了一个最为不想询问的问题。
“截止目前，已经有多少人回来汇报？”
副官翻了翻手里的本子，有些犹豫：“将军，战场还没清理完毕，伤员的数量也难以统计，还有许多人被打散了没法找到组织，更别提骑士团的完整名单还不再我们这里……”
“够了，我知道伤亡很大，我只想了解我们目前收拢了多少人。”将军搓了搓自己的脸，给自己杂乱的胡须沾染上了更多的血污和尘土，“三分之一？”
将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部队在损失了三分之二后还能继续坚持作战，不过，考虑到有许多人逃跑了，以及还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因素没能纳入统计，他直觉三分之一可能是一个比较准确的数字。
副官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将军意识到不对了：眼下的部队还没有被彻底打散，组织尚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初次收拢部队连三分之一的人都没到……
伤亡固然非常高，但同样极高的是幸存者中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选择归队的比例。
而那不仅意味着军队硬实力的损失，也意味着军队作为一个组织已经濒临崩溃。
换句话说，已经有许多军人完全丧失了作战信念，宁愿抛弃正式身份，冒着被军法惩罚的危险也要选择逃走。
而且很可能是以小队为单位的，是成建制的。
在短暂的等待而又没有等到回复后，将军没有继续等下去，而是直接站起身来，一把夺过了副官手里的统计手册。
两人都没再说话，不远处的其他军官和士兵也刻意避开了这个地方。
将军慢慢地合上了手里的小本子，脸上虽然没有任何特别明显的表情，但周围的其他人依然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似乎陷入了短时间的迷惘以及一种隐隐的恐惧，少见地显得颇为不知所措。
“我们……”将军顿了一下，似乎是终于确立了目标，“我们去医疗点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