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眯着眼睛，搂着披风，在身边的两个护卫的保护下穿过了一片繁忙的营区。这几日，军中产生了一股非常奇妙的复杂气氛，有点儿兴奋、畏惧、仇恨和焦虑相互夹杂的感觉。虽说距离之后的大战还很有一段时间，但军官们已经开始给人员编组，开始制定战前和战时的各种计划并展开针对性的训练。
这种行为本身没什么好说的，但精灵明显能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和军官开始出现了失眠的症状。在压力下，战士们表现各异，有些显得尤为沉默寡言，只是专注于眼前的训练和修整，几乎把所有多余的时间都用于打磨箭头和刀锋，还有些则突然间张狂了许多——只是随便走走，精灵就能听到许多肆意吹牛和对未来的畅想。精灵不负责所有的后勤工作，但由于她是军中最频繁用笔用纸的那个人，她能知道，这几天的“云雀”军在短短几天就消耗了过去几个月都没能消耗掉的书写用具。
以及大量面向那些识字人士的代写请求，甚至都有熟悉的军官求到了精灵身上。
精灵没有拒绝，毕竟写点儿字对她而言也不会消耗多少时间，现在不是最为忙碌的时候，何况，她也想借助这个机会一窥士兵们的心理。然而，结果多少有些让精灵感到难过：她本以为家书可能会占据一个很大的比例，但事实并非如此，大部分内容竟然都是情书。
是的，是情书反而让她感到沮丧。
精灵不觉得这是士兵们乐观的表现，她只觉得，在残酷的时局之下，这些参战的士兵可能根本就没有了什么需要寄予家书的对象。由于准备时间还算充裕，因而这次对恶魔的作战行动多出了许多人情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军事行动甚至给予了士兵们拒绝参加的权力。
因为毕竟不是全军出击，反正都要有人留守，还不如选些志愿者，到时候纪律和士气都有保障。
但其实没有多少人拒绝参加。
这当然可以有许多解释，比如他们畏惧隐形的军法，或者不敢公开反对权威，但在精灵眼中，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些士兵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些要塞守军了。相比于过去的那些来自全国的年轻人，如今的“云雀”里大部分成员都是保守蹂躏的席里尔行省本地居民。恶魔吃人的特性对本就尚武的帝国人造成的刺激真的很难描述：如果是人类国度相互厮杀，亲人死于流矢刀兵，帝国人可能也只能在悲痛中无可奈何，但如果目睹了恶魔是如何啃食挚爱的肢体，或者目睹了被啃食过后支离破碎的残骸……
仇恨是确凿存在的一股力量，强大到了精灵甚至可以借助自己的施法能力感知到它。
但其暴烈的性质即便是精灵也不敢对此进行引导和利用。
或许，要发挥出这种力量的威力，也根本就无需施法。
只是，这些士兵毕竟还是人，而人不能整天活在仇恨里面。他们需要考虑自己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需要结交新的朋友，以及，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意中人。
尤其是在军中有不少女性的情况下。
平日里，这些情感都是被压抑的，可如果有机会，哪怕是用遗书的形式，也把话说出去更能让他们放下内心的那一份牵挂。
精灵本以为自己可以对这类行为做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喜恶判断，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过于高看了自己。不论精灵愿不愿意承认，她其实已经开始刻意地不去记忆许许多多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的名字，不去想许多在她面前或是自我介绍过，或是经人介绍的面孔都不再出现，但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她最终还是只能回以无奈的叹息。
就像某几个人在找她“听写”情书时刻意没有指出对象。
那是找她写的，也是写给她的。
只不过，他们多少还给二人留了些空间，不至于到逼迫精灵表态那么没品，当然也是给自己留了些颜面和退路。
有那么几个瞬间，精灵是真的想违心地假装接受，或者至少给对方留个念想的。
反正，他们很可能就那样死在战场上了，不是吗？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
她只是假装无知地把写好了的信件递还了回去，外加给予了一句衷心的希望对方保护好自己的祝愿。
哦，或许还有一些别的，独属于她能做的一些无言的帮助。
精灵来到了“属于她”的那一片营区，虽说有不少人在场，但她一眼就看到了红发的琳在教训小山猫。
可能，这就是一种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出家人的感觉吧。
即便她对人类有些脸盲。
“东西准备好了么？”精灵来到了自己的一位助手身边，轻声问起了情况。她有许多助手，甚至可以说，她每一个下属都是她的助手，但总有几个姑娘能够分担她尤为多的工作，也尤为可靠。不是她不信任琳或者小山猫，但怎么说呢，各人有各人的天分，即便精灵很早就有意教导她们相关的只是，但在药剂方面，她们的能力还是比不上许多很有一种直觉的后来者。
何况，她们对这事儿也不感兴趣——相比之下，琳喜欢和士兵们探讨搏杀技巧，而小山猫则热爱钻研施法。
虽然，精灵总觉得，施法者不适合像小山猫那样咋咋呼呼的，但便是琳现在都有些管不动她，更别提偶然性坚决持续性温温柔柔的精灵了。
“准备好了，女士，按照您的配方，足足配了一桶。”这位脸上还带有雀斑的姑娘有些谨慎，“可希尔女士，那些草药的药性应该不太一样，所以我们按照生长和处理情况对分量进行了些微调……请原谅我们没有提前汇报，但我们先前没能……”
“不，没关系，这么做才是正确的。”精灵伸出了一根手指，沾了沾桶中墨绿色的糊状物。借助自己种族天分，和长久配药积累的经验，只是吮了吮手指，精灵就大概确认了眼前的药物没什么问题：“你们做的很好呀。”
那姑娘看上去安心了不少。见精灵已经开始招呼人手把满满一桶药糊抬到一边，她开始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实际上，这也是精灵认为她很好学可靠的重要原因：“女士，可以介绍一下药剂的作用吗？我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用小火温那么久，是担心大火破坏了药性吗……”
“因为这药是要外敷的，用小火加热是为了蒸出其中的水分，之后我还会往里面添加些烈酒作溶剂。”以及还要用法术祝福一下，不过这一点就不适合说出来了，“至于不用大火，其实也不是担心破坏了药性，而是因为有提提草成分的药剂在高温下很容易沾锅烧糊——其实只要搅拌好，或者锅好一些，用大火也是可以的。”
“至于这些药剂的作用……”精灵拉长了音，“在睡觉前往额侧涂抹一些，可以帮人睡个好觉。如果你们有些失眠，无论是因为有心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可以拿一些来用，效果很不错的。”
实际上，即便是睡得着，在药剂的帮助下，人们也不容易做梦，更容易获得一个安详的舒适夜晚。精灵没有指责那些大男人军官很少关心士兵们的这些需要的意思，毕竟她也知道他们还有很多别的重要事情要做，但人毕竟不是机器，在高压下还缺乏休息不会是一个好的征兆。
尤其是在距离作战还有一段时间的情况下，总不能提前就把士兵们变得精疲力竭神情委顿。
可能，这也是精灵远比那些军官们更加重视士兵们作为一个“人”，而非一名“士兵”的重要体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