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将军当初在地图上圈圈划划过了，真正的作战计划还是需要实时修正。恶魔的决策可以预测，但并不受控，而志愿军的行为虽然可以沟通和协调，但对方毕竟是同级别友军，而不是下属。
双方并没有一个更上级的指挥者进行协调。
话又说回来，就算有那么一个指挥者，坐阵后方对前线进行战术微操也是兵家大忌，即便真的是下属，如果下属认为某些指挥官的决策“不适合立刻施行”，或者“有更好的施行办法”，也是可以自行其是的。更高指挥其实没那么大的指挥欲望，也没那么大的指挥能耐，多数时间也就是“把某某任务交给某某部队”这种简单的命令——军官团不是虚设的一种指挥模式，接受任务的部队指挥也在其中，而在讨论中，他或者他们其实就已经领会了这项任务需要完成的一些目标，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自己去做就是了。
他们必须要有这个能力。
需要多说的，什么都不懂的，也没法在帝国军中担任军官。
军官们都是很懂行，也很自主的一群人，有的是自己完成任务的办法。
但这种风格放到了志愿军身上，还确实给“云雀”们造成了一些麻烦。
“他们又换了一个指挥吗？”
精灵又听到将军在询问前来传递信息的变形者。
“呃……严格来说，他们似乎就没有一个指挥。”
回答的那位变形者还算是精灵的半个熟人。他是奥斯维德的学生，是一位不算年轻的年轻人。他虽然在飞行技术上远远比不过他的老师，但有一个独特的优势，即有军方背景，因而相比学院派的奥斯维德更加具有服从性，也更能理解军队的运行方式和与各方的关系。
何况，自从蝠翼恶兽数量大为削减之后，虽然恶魔法师给人类地面部队和防御工事造成了很大威胁，但变形者们反倒相对更安全了，也对他们的飞行技术不再有那么高的要求。
也就是说，只要不冒险飞低接近那些恶魔法师，是不会被法术和投掷武器打下来的。
也就更受重用，更讨将领们的喜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还在争论吗？”
“……确实有些争论，但还不算是内部混乱或者内斗，那似乎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规矩，大概就是说轮流指挥，然后大家一起观察领导表现……我不是很明白里面的细节，但大致应当如此。”
这就很能解释志愿军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很是具有攻击性，已经主动出击袭击了好几个恶魔巡逻队和恶魔的小型营地了，每次的战术风格也有所不同，结果也各有差异。
这是他们在以这种小活动来考核选拔全军的领导人。
带来的问题就是，这种行为干扰到了“云雀”和志愿军达成统一作战计划的这一目标，为双方的合作带来了困难——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可拜尔顿将军的这种战术的。
以及，他们的行为有些激起了恶魔的警觉，让它们开始收缩力量。
当然，这事儿是好是坏还能难说。
“你看出了他们目前的选拔趋势吗？谁获胜，或者说，谁当选的可能性更大？”
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这决定了双方的很多合作内容，拜尔顿将军需要知道友军领袖的风格。可同样以这个问题为例，要是问奥斯维德，他多半不会很清楚其中的内幕，可问眼前的这个以变形者身份为辅，侦查员身份为主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
“我听到了一些消息，总体上来说，大概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支持一位叫安格斯的军官，这在里面算是最受支持的一位了。”说话间，这位变形者还悄悄偷看了眼不远处拿着笔的精灵，只不过，这个动作同时被两个人都察觉到了，“其他人不服从他多少和他们的内部派系有些关系，安格斯虽然是在和恶魔作战的经历中晋升上来的，但还是有些年轻，有些建制派不是很认可他，觉得他见识太少，协调能力不够。他们支持的是一位很有资历的步兵连队长官，他也确实当了一段时间的指挥官，但是……”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下自己的措辞。
“怎么说呢，他的战术太过于传统稳健，虽然没有小看恶魔，但似乎还是对这些怪物有些缺乏了解，出了些误判。那位试水的结果其实不算差，比很多第一次面对恶魔的指挥官做得都要好，但是，那还是比不上那位‘安队’的表现，我个人认为，他们最终还是觉得和恶魔作战过的经验会更加重要一些。”
“‘他们’具体是指谁？”
“指的是所有有南线作战经历的人，以及大部分中立军官。”
那基本就是稳了，不仅因为志愿军里有不少“南线军官”，也因为中立派永远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份额。
如果之后再无其他重大变故的话。
只不过，精灵咬了咬牙，对那位安格斯的身份有些介意。
她没有忘记这个名字，也通过其履历确认了这不是同名。
这些年来，精灵仔细地思考过几年前到底是谁背叛过她，最终还是觉得，这位叫安格斯的年轻人——或许现在不算年轻人了，嫌疑很大。
精灵其实明白，如果这些人都把她的信息好好保护了起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反而是在更大层面上对军队和国家的一种背叛，因而那实际上更多是一种小道德和大原则的取舍，只要不是出于个人利益，虽然确实会有更好更完美的做法，但在信息受限的情况下，无论怎么做都不算太差。
可那是完全理智的中立看法。
不是私人的。
人总有自己的阵营和偏向，不是么？
精灵也是人，她当然不会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有什么好脸色。硬要说她不管怎样都要找人报复，要人“偿债”，那还不至于，毕竟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很多仇恨虽然没完全放下，但也不再那么重要。
被打了一巴掌的精灵也不至于非要打回去，如果真的有需要，真的符合更多人，尤其是符合她身边亲人的利益，让她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对打自己的人笑一笑，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精灵毕竟不是一个富有攻击性的，性格暴躁睚眦必报的人。
为了不伤害到琳，不伤害到小山猫，不伤害到那么多依靠她的人，忍一忍也就算了。
哪怕这会让她自己有些难过，但身处文明社会这么一个大枷锁中，又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呢？肆意妄为往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非更好。
恐怕连帝国的皇帝都得经常强颜欢笑，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吧。
可让她把另半张脸也让人打一下……
那就很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虽然精灵很确定自己能够在两军会面时“露出人类的耳朵”，但她的容貌毕竟摆在那里，真的认识她的人肯定不会被打消疑虑。
如果那位安格斯不依不饶的话……
由于现在的他已经是一支军队的指挥官，这事情就会很麻烦，精灵甚至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希尔小姐？”
将军的声音打断了精灵的思绪，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愣了好一会儿了。
那位变形者已经离开。
在场的只有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脏兮兮的拜尔顿将军。现在的军队其实是有条件让他换上干净衣服的，毕竟已经有了不少的后勤人员，这也不影响什么，不浪费什么资源。
但将军依旧是这么一个形象。
精灵觉得，这其实是将军故意所为——在军队中，打扮比较体面的军官和那些整天累得像狗一样的士兵形象确有差异，而将军，似乎在有意向后者靠拢，或者说，至少是为了表现其某种立场。
至于是什么立场，精灵不参与帝国政治，这与她无关。
但这至少证明了，拜尔顿将军的内心远比其外表要细腻的多。
“……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
“别担心，希尔小姐。”将军点了点头，“我们会没事的。”
也许吧，但精灵不觉得将军能够知道她真正担忧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