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坚固的石桥,横跨一条被河水冲出了深深痕迹,几近于悬崖的沟壑。它曾经是一条繁忙的要道,每日都有大量商旅需要来此渡过其下湍急的河流。可自席里尔行省饱受蹂躏之后,这里也就随之荒芜,不再有如同过去那般生机与动静。
但这寂静在今天被打破了——一群人类骑士冲过了它,而大群的恶魔正紧随其后。
是真的“紧”随其后,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恶魔追上前面的那些逃亡者。虽说那些落后了的骑士也会选择回头一击,但这种不具备冲击力的同向马上攻击几乎无法对紧随其后的怪物造成任何威胁。唯一的作用,也只能说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并非引颈就戮之徒。
只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骑士们的队伍已经有了可见的减员幅度。
他们只能选择撤退。
直到一声爆响。
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坚固石桥在来自根基处的破坏下终于难以继续坚持下去。桥面一开始还只是有些侧翻,但很快,侧翻就演变成了倾覆,进而成了彻底的坍塌。
把恶魔的队伍拦腰截断。
是的,帝国军从一开始就不会制定出什么“就为了脱身”的计划,把所有的恶魔都拦在对岸。
他们有他们的野心。
就如同此刻,只余下一小半的恶魔和所有的人类骑士们留在了一侧。
就像是接收到了统一的命令一般,来自“云雀”的骑士们以小队的形式分开了队列。
他们调转了枪头,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自己的身后。
……
“到那里去,女士!”
“好的。”
没什么需要多说的,在略显混乱的场景中,精灵紧紧地牵着小山猫的手,拽着她来到了一队仓促集合的士兵面前。士兵们没穿厚实的盔甲,但也不是着便衣上阵,放眼望去,大家都是一身轻便结实的镶嵌皮甲,以及一顶不覆耳式头盔。这个连队的长官盔甲与士兵相同,虽然披着一件表面身份的军官用短披风,但那也仅仅展现出了其“连队指挥”的身份,挡住了半张脸的带羽冠头盔还是有效地遮挡住了其任何易识别的面部特征。
精灵没认出他来。
直到他开了口,让精灵认出了那有些熟悉的声音。
“戴头盔吗?女士?”
精灵知道头盔很重要,但对于她的尖耳朵来说,她无法佩戴一般的那种露耳式头盔。至于全覆式的……
她需要自己的敏锐听力和宽广视野,远胜防不住任何来自恶魔攻击的脆弱金属壳。
“不。”
于是那位军官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安排精灵和小山猫进了队伍。
两侧明显都是比一般士兵更为优秀的士官。
一般来说,如果那位军官阵亡,就该由这种角色接过指挥权。
但眼下,他们起到的只是保镖的作用。
精灵没能想太多有的没的,因为不远处再次传来了恶魔那极具震撼力的咆哮,以及人类的呐喊。
乱了。
一切都乱了。
来自“云雀”的步兵们确实及时赶到了现场。
但或许该说,是被拖入了战场。
被一对互相追逐转圈的志愿军骑兵和恶魔。
拜尔顿将军与安格斯两位军事主管决定的目标作战区域应当是一片非常平坦的,最多只有几棵稀树的平原。这种地方虽说不是平到一望无际,但站在相对较高的地方,一眼看个数百米之外也不是问题。通常而言,也只有这种地方才有利于帝国人占据优势的远程部队发挥出其应有的实力。
然而,计划确实总赶不上变化——不仅最主要的混战场所靠近了这一片类似盆地的平原边缘,四处都有起伏的丘陵和大小树木,就连这样的地方都四处都是烈火与浓烟。从皇家学院处获得了大力支持的志愿军在这一趟携带了许多炼金药物,包括烈性的燃火油,这是精灵知道的,但她万万没想到,只是第一战,他们就已经把所有的存货都抛了出去。
仅仅是为了切割战场,制造出一片片,一条条的高温有毒的生命禁区。
也或许,如果没有这些,他们也拖不到这个时候。
“前进!”
精灵听到了不远处的军官开始呼喊,开始摇动旗帜,而整个连队也跟着行动了起来,士兵们手持长矛,背负着标枪,带着混在队中的两个女人开始前进。精灵的个子不矮,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知道,蓝色的天空已经蒙上了一层黄灰色的不详烟雾,以及不远处的临近友军连队处招扬的旌旗。
空气中满是一股铁、血、以及烟尘的气味。
她没和将军在一起。
因为将军已经带着近卫上了最前线,也只有那里最需要他的鼓舞和指挥。
不远处再次传来了数声愤怒的咆哮,似乎是有恶魔的队伍已经接近了。
可精灵仍然没看到敌人在哪里,只知道自己仍旧在人群中跟着大家一起前进。在一场战役中,一名普通的步兵战士能知道多少战场的即时情况?无论说过,听过多少次,那种无知和无力都是没有经历过者很难想象的。精灵只知道,仿佛就是在突然之间,右前方的一面连队旗帜忽然就倒了下去,连带着还响起了突然加强了的各种喊叫和哀嚎。
然后便是一阵可怖的呼啸。
一阵密集的箭雨几乎就是贴着战士们的头顶掠向了前方,那一阵骤然转向了尖锐的破空啸叫足以让任何人都有一种自己即将被射中的毛骨悚然。
但那显然是来自友军的火力。
虽然周围的士兵都戴着头盔,但精灵能看得到,已经有不少人的颈部和耳畔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已经有不少士兵开始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自我打气。
但依旧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发表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论,所有人,或许还要包括其中的精灵和因为个子矮而什么都看不到的小山猫,都依然迈着毫无动摇的步伐,继续前进。
哪怕不远处明显有恶魔在进行屠杀。
队伍略微缓了缓,因为站在最右侧的战士遇到了一些魔化野兽。
他们击杀了接近的对手,接着把没有接近的留给了侧后方的友军连队。
他们不能追击,因为他们需要坚守自己的位置,以免整个推进阵线出现配合上的缺口。
即便这片战场本就已经是支离破碎的了,恶魔和人类以大队小队的形式混战在了各个角落,四处都有魔化野兽以贪婪恶毒的猩红眼光看着周围的生者。
他们只能按照安排继续前进,无论前方有没有敌人和对手。
精灵注意到,脚下开始出现零散的血迹、碎肉、以及残肢断臂了。
有人类的,也有怪物的。
有一队骑兵接近了连队的附近,蹄声极为凌乱。精灵听到那些满身血迹的骑士开始和周围的连队长官们喊话,询问其他部队、敌人、备用骑枪、以及战地医师的位置。
只要仔细听,她甚至还能听到他们**战马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一些人因为痛楚而倒抽的冷气和压抑的呻吟。
这些是来自志愿军的骑士们,他们中有许多人还是第一次与恶魔进行这种规模的战斗,但得益于其中不少经历过这种场面的骨干,他们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
或许,没适应的都死了或逃跑了也说不定。
但一阵掠过头顶的呼啸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也许是这一次射击建立了功勋,但更大的可能是所有人的配合奋战一同起了作用,但反正右前方的那面已倒下了旗帜被重新竖了起来,而恶魔的声音也开始在利器破开血肉的声音中开始消弭。
周围明显有了士兵展现出了松气的神情。
虽然精灵知道,虽然旗帜已经被再次竖立了起来,可掌旗官也一定不是先前的那位战士了。
即便黑底的旗帜上看不出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