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然后是黑暗中点点些微的光。
以及种种支离破碎的画面。
有她自我的过去，有不被在意的异位面记忆碎片，但更多的，还是光怪陆离的犹如洗颜料的水池那般混乱杂糅的奇异色彩。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似乎一直在旋转，旋转，犹如水涡中的一片枫叶。
精灵有点儿不舒服。
有点儿……晕眩。
可能是已经习惯于处于这种介乎于清醒与昏沉之间的状态吧，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即便是在昏沉的迷梦之中，她都能隐约维持点些微的自我意识。甚至，就是这种不算彻底的黑暗也并没有持续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精灵恢复了些许对外的感知。
半梦半醒。
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感知到外界了。
眼前一片漆黑。
而且，她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呼……”
哦，原来是正趴着啊。即便是在迷糊中，精灵也能感受的到颊侧毛绒绒的暖毯，不由自主地，她蹭了蹭那舒适的感觉。
就是那暖洋洋的气息中还夹带着一股刺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精灵蹙了蹙细细的眉，对这种情况有些不满——气味这么重，一定是很大的量了，即便不提浪费的事情，消毒药水也并不是什么对人体有利的东西。
完全可以有更好的替代方法的。
迷糊中，精灵想要更加清醒一些，看看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四肢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无力。也就是在突然之间，一种莫名的惶恐涌上了精灵心头，让她直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但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她……
她记不起来。
或许，无力的还不止是她的四肢——她先前意图蹭一蹭毛毯的做法似乎也只存在于她的幻觉，而非实际动作。
精灵想要睁开眼睛。
但眼皮好沉啊，她的努力并没有得来应有的收获。
她甚至愈发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那是一种特殊的麻痹感。
等等！就像迟缓的思维中闪过了一道火花，精灵在猛然间意识到，这是麻痹药剂的作用！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用这些？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腰侧，把她稳稳地按在了似乎已经很是湿润的毛毯上，然后便是一阵微弱的痛楚。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扯动了。
从她的体内，从骨、血和肉之间。
然后那股痛楚开始加大，带来了一股牵动神经的撕扯感。
她忍不住了。
“嗯……”
那声音很轻，轻到精灵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对外界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她身后的那人显然是听到了。
“你醒了？希尔？”精灵一向对自己的听力引以为豪，但此刻，这声音模糊，缥缈，仿佛遥不可及，“疼吗？对不起，你现在状态很危险，我不能用更多药了。”
那声音似乎带有惊喜，似乎带有歉意，也似乎还蕴含着其他更为复杂的情绪，但精灵没有继续注意这些：闭着双眼的她只注意到对方在顿了顿后简短地补充了一句话。
“忍着些。”
然后便是骤然加大的痛楚。
这下，就连感官模糊的精灵都能够感受到一种坚硬之物离开了自己的血肉。她背后的那双手动作稳健而又有力，温柔中也带着一种残酷的坚决——精灵很快就感受到了某种东西压迫在了伤口上，止住了涌出的鲜血。
身后那人似乎吐了个脏字儿，但精灵是真的没能听清。在一种莫名的放松中，如同卸下了一个自己先前没有意识到的担子，她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
精灵睡得很不好，这已经是她的老问题了，但这一次，她的状态尤为糟糕。在满身的冷汗中，出于某种冥冥中的紧迫感，她睁开了眼睛。
但只觉得是这几年中少有的虚弱。
天黑了。
她在一顶帐篷里。
身下垫着几层厚实的毛毯，让她与潮湿寒冷的地面隔绝了开来。
哦，或者说是身前。
因为她的姿势是俯卧。
麻药的作用似乎消退了，精灵现在只觉得背后火辣辣地疼。
那一定不是帐篷口燃烧着的篝火造成的。
“女士，你醒了！”这次是个女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道飞速抛开的脚步，可惜的是，说话的既不是琳，也不是小山猫，“您流了很多血，喝些水吧。”
精灵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可当水真的被端到了她面前时，她却再也克制不住。
她吐了。
几乎没能吐出来什么，只有满肚子的酸水，但那股恶心感却挥之不去。
直到某个匆匆赶来的身影带着满身的血腥和药剂气息来到了她的身边。
一只手探到了她颈侧，另一只手则把住了她的下巴。
“你！”精灵听到了很熟悉的女声，那声音带着惊怒，“你要做……”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位男性的声音带着疲惫、焦虑、或许还有夹杂着惶恐的怒火，“你们要是聪明些，就过来帮忙，而不是在一边像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指手画脚！”
“可……”
“没有可是，我改变主意了，你们先走吧，让这里安静点。”
说话间，那男人的动作也没停下，只是在精灵喉管附近进行几番大胆的试探，就让她略微缓解了一下恶心的症状。
虽然那个过程本身也让精灵很不舒服。
似乎有另外一个女声开始低低地劝说第一个，但结果就是，两个旁观的女人最终还是气鼓鼓地离开了这里。发声斥责精灵身边助手的那个男人确实很有一把刷子，很快，精灵就在他的帮助下缓解了干呕的症状，开始小口地补充一些水分。
那其实也不是清水，其中夹杂有甜味，咸味，以及各种奇特的药味。
精灵又想吐了。
直到那男人把些清凉的药膏抹在了她的额前和颈侧。
“虽然你可能还不清醒，但希尔……”那男人说到了一半，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糟透了，看情况，冲击可能伤到了大脑，不然不该这么晕的……”
精灵没有出声，在那男人的帮助下，她重新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趴在了柔软的毛毯和被褥上，然而侧过了脸，看到了身边的那个男人。
那已经是一张成年男人的脸了，虽然还有着过去的轮廓，但与当初的青年还是完全不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精灵还是不得不感受到了岁月对短生的人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费力地喘了口气，声音很轻。
“韦斯特，你怎么在这里……”
那男人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认出……我不……这几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有些语无伦次，但最终还是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志愿军要从学院里招人，我也就来了。希尔，你……”
他似乎有很多想问，很多想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需要休息的伤员。
“希尔，你好好休息吧。”
“声音一点变化也没有呢。”精灵的状态正如韦斯特想象的一般差，但她远比对方想象的要清醒，“可我也一样……呐，看到我的耳朵了吗？”
两人间有了那么片刻的沉默。
然后是韦斯特开了口，与青年时代不同的是，他这次的发言满带有男人的气息。
“别担心，希尔，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他没有多说，“你好好休息。”
然后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会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