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
它是东西吗？
它真的存在吗？
或者说，就算它“存在”吧——人们通常所指的“灵魂”，又真的和他们实际观察到的“灵魂”是一码事吗？
精灵有相关的传承记忆，但很显然，精灵一族为新生者提供的许多知识并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出生就能拥有各行各业的大师水平，那更多是一种对所在世界和人们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基本的介绍，目的在于让新生者迅速适应集体的社会生活，并拥有最基本的常识。
虽然……虽然这种常识对于许多所谓的“泥腿子”而言也已经算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高深学识”了。
但说到底，那是不可能对很多东西谈得太深的，不可能指导性地解决一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至少眼下不能。
而且，就算想要谈得那么深，一块不知道用什么工艺制成的魔法石板恐怕也是承载不了那么多东西的吧。
如今的精灵时常后悔当初的自己急于“逃出”位于世界树处的精灵遗迹，急于寻找人烟，结果反而再也没有了接触本族遗物，接触本族学识，生活在本族人曾生活在的地方的机会。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肯定……
肯定……
好吧，精灵承认，人总是要一步步成长的，很多东西也只有在失去了以后也才懂得珍惜——在当时的那个情景下，对未知荒凉的恐慌和来自生存的压力是如此之大，苛求当时的自己没有一些“远见”和“精神追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不切实际。
只是那石板，确实是非常可惜……
精灵只能安慰自己其设计的初衷就是给她提供一些常识，免得那么大一个人还要像个野人一般从识字学起，也不不大可能还有进一步的其他高深学识了。
毕竟，就算承载得了，新生者也未必能接受，不是吗？
抛开这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观点，精灵的许多观念相对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而言都是非常超前的，有极为独特的视角。她知道，事情“是”什么样，和人们“观测到”事情是什么样，看起来似乎具备一致性，但实际则完全不是一码事。
就像水温和温度计。
温度计是用来测水温的，可温度计上的数字并不等于水温。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实际上，那只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反应出所测水的冷热程度，差别在于，水温是客观现实，而温度计指数只是人类借助某种观测手段得出的观测结果。
这种差异重要吗？
从实践的角度上来说，除了极少数情况，这种差异不会有所体现：温度计指数高就意味着水温也高，不然，温度计也就失去了其意义。人们完全可以直接用温度计指数在表示温度是高还是低，在这个层面上，它们的实用价值是就是同一的，有着一致的外在表现。
这也符合精灵喜欢的一种观点：如果一个东西看上去像一头牛，摸上去像一头牛，吃牛的食物，像牛一样行动，那当然就是一头牛了。从这里再引申一些，就是即便某种事物是客观存在的，但如果那不能对精灵造成影响，那么，当它完全不存在也是完全可以的。
如果全世界所有人都是瞎子，那么当颜色不存在会造成什么问题么？
大概是不会的吧。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和她一样。
而且，涉及了灵魂的话题往往会脱离实践而上升到哲学思辨的高度。
比如……
“希尔，死者真的还会有灵魂吗？”在精灵面前，再次出现了的韦斯特眼圈发黑，明显是没怎么休息好，“民间传说里有许多关于这种问题的回答，但那些传说互相矛盾，实在是没有太多可信之处。学院内也许有对这个话题有不少研究的教授，但我一时也无法获知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年轻人看向了精灵：“希尔，我想寻求来自你的建议……”
“如果可以，我也想回答你，我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精灵相当坦诚，当然这种直白也和面对的是她颇为信任的人有关，“我确信死者确实会留下一些在超自然视角中切实存在的一些信息和力量，但那真的可以被称为‘灵魂’吗？也许用这个词语来称呼那股力量并没有问题，但我能切实能感知到，那与我自己，与我身边其他生者的意识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精灵的这种回答也只有一些逻辑思辨能力较强的人才能听懂了，而幸运的是，韦斯特就具备这种能力。
然而这依然没能解决他的问题。
“可是，希尔。”韦斯特咬了咬牙，阐明了自己的一切顾虑，“这个问题相当重要。假如，假如死者的灵魂依旧可以以某种形式活在我的身边，虽然不知道具体有谁，但无论是我自己的家人，还是亲朋好友，既然他们还有机会，我就无法做出伤害他们的决定。”
“机会？”
“各种意义上的，即便不能复生，那也是一种延续，不是吗？”
精灵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碧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
“你确信吗？即便那意味着对你自身也会造成影响？”
韦斯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精灵能够隐约察觉到那股潜在的坚决。
她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其实，按道理来说，无论如何，那都是男人自己的选择，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但精灵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不希望看到韦斯特迎来某些不太美好的结局。
尤其是在他还这么年轻的时候。
她想试着劝劝他。
“韦斯特。”精灵没有看着他，而是望向了一旁，望向了远处的旷野，“死者留下的那些力量——姑且称之为灵魂吧，在正常情况下，是会很快消散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
“但就现在看来，你身边确实有些异质性的事物在纠缠——要知道，让本该消失的事物不消失绝不会毫无代价。”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韦斯特大概也是想清楚了自己的选择。他起了身打算离开：“今天又打扰希尔你了，现在，我……”
“等等。”精灵在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最近一个月叹的气的次数要超过过去的一年，“亲人的灵魂依然是自己的亲人，但其他人的，那也只是一个灵魂而已。韦斯特，我想，你在展现出自己的决心前，仔细地思考一下付出是否值当，大概会更合适一些。”
“很感谢希尔你的关照，但我考虑过了，就算一群魂灵中只有一两个我在乎的人，我也不能为了驱逐其他而一并伤害到……”
精灵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隐约有些生气。
“然而，那里面是否真的有你在乎的人还不好说呢。”她本想温和一些，但见对方已经开始退缩，便干脆拿出了强硬的态度，“你过两天再来一趟，我会想办法让你见见到底是什么在跟随着你自己。”
“……谢谢。”
然而他离开了。
只留下了觉得自己又一次没事找事的精灵。
她有些不高兴，像是好心错付的不满。
哼，一个天真幼稚的理想主义者，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坚持……
虚无缥缈……
精灵抿了抿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