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的顶端是光滑的镜面,聚集大量的光芒,又散射出去。
「吾等对圣恩之神感激涕零,在此歌颂之日,为神解脱七十重罪孽。」
原本漫无目的的圣光如同被吸扯一般,纷纷降临到尤蒂身上,让她那虔诚的表情无比耀眼。
「吾等以苍鸟之翼,苍鹰之喙,摆脱兰加耶尔沉沦重罪。」
咚——
钟声于圣殿之上响起,如同征兆一般,众人的信仰越发坚定,低头沉默不语,纷纷祈祷。
「吾等以——」
赫莱与拉斐尔分别低头单膝下跪于圣女后方的左侧与右侧,伯斯特则是一脸痴迷的抬头,张开双臂闭目祈祷。
冗长。
——————
沙沙——
竹叶随风摆动。
越过千米的竹林,一个身穿黑衣的老人正坐在石桌旁的石椅上,悠闲地喝茶。
茶杯离开唇边,低沉的嗓音从嘴里脱出。
「气息浮动太大。」
抿了一口茶,老人将那锐利的眼瞳扫向右侧。
「心跳声掩盖不好。」
只听见簇簇的声音,数个黑衣人从竹林中现身,跪在老人身后。
「你们连个女孩都比不过,好意思在人家面前称师兄吗!」
复数黑衣人低头。
「...罢了,只是凌儿天赋太高。」
侧着身子,干皱的面庞不怒自威,手指轻轻舒展唇上头的八字胡。
咻——
一支影箭穿透石质的桌子,刚好插立在老人的手指缝间。
老人看见来箭,干干地笑了一声。
「这丫头,尊师重道都被她丢到九霄云外了。」
手掌一挥,身后人影无声散去。
「任务失败了?嗯...」
老人并没有太过惊讶,但也不是毫无情绪。
低头思索了一番,随即大手一扬,影箭和影纸一同溶于空中。
「似昼。」
黑衣人在空气中突然现身,单膝下跪于老人身前。
「无影老师。」
阳刚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离少主最近的策使是谁?」
「『四景』的风临使,位于东陆与西陆相邻的雪山。」
「『乱玨』呢?」
「应在俗世外。」
黑衣人一一答道。
「好。你速去四景殿,让风临使知晓,无论如何都要在一天之内见到凌影。」
「承知。」
正要拱手而退,老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远边一处浓雾弥漫的山峦望去。
「绝雨掌门...近日状况如何?」
「仍在谷内。」
「有多久了?」
「三年零七别月。」
「是吗。」
又是饮了一口茶,却感觉嘴中有股淡淡的苦味。
「近期逆总督进过谷里一次,笼罩绝栖谷上方的剑气已经有消散的意思了。」
「哦?」
想必少主还安好的事情被告知了。
「少主与我们往来的事情,近期更要忌口。」
「是。」
「去吧。」
再次品茶,微凉的茶水进到嘴中却是带上了些些的甜味。
如血一般甜腻。
「尘门子弟,要开始砺锋了。」
——————
呜呜——
狂风在雪中怒吼,站在雪巅上更能感受到风的威力。
「和凌影汇合...」
略有些鼻音的温婉女声在雪巅暴风中微启。
将手中的传音玉佩放入怀中,人影在暴风雪中越发清晰。
「今日的风是朝南风呢。」
细绢般的黑瀑青丝从左侧束下,连着兜帽的衣衫与秀发在风中不断摇曳。
灵动的黑色明眸在发隙间不时闪烁,微红的朱唇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在脸上。
「半天之内足够越过北方了。」
风势会逐渐变小,顺着风流直到消失,最后的地点应该在...
尤里斯亚帝国的外境。
「那就绰绰有余呢。」
小小的笑声之后,风势逐渐变强,凌舞在风中的白雪刀片,连人影也能模糊撕裂。
——————
黑色的颜料逐渐侵蚀染火的天空,尖刃与繁星浅浅的挂在当空。
参差不齐的昏暗树木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向外伸展的树根缠绕着石块。
阴森,却也不阴森。
像是某种遗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拓向望不尽的黑暗中。
一旁的景色在眼中飞速掠过,深透的眼睛里不知透露何意,只是嘴角的微笑一直挂起。
两辆马车滚滚的声音由远至近,再由近至远。
前一辆马车上,一位教皇正因一位圣女的微笑而烦躁。
后一辆马车上,是与往常俨然不同,沉默不语的棕发少年和一头雾水的绿发少年。
「我们...要去哪?」
「马上就知道喽。」
面对赫莱的疑问,拉斐尔我行我素的糊弄过去。
看着棕发少年不断敲击的食指,绿发少年选择默默闭嘴。
马车是无人驾驶的,也就意味着是已经订好目的地的魔法载具。
去哪?
两名护卫,一名教皇,一名圣女。
要去哪?
无聊的望向窗外,视线中好像有一道黑影闪过。
人太累的错觉吧。
赫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慢慢的靠在窗边小憩。
「...」
拉斐尔微微一瞥,随即也将双目闭上。
如果——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叫尤蒂·尤里斯亚——
...
呆子。
————
怀着不同心思的人就这样陪着马车不断辗转上路——
在皓月光芒与星辰之影的伴随下。
——————
沙沙——
笔尖触摸纸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让人舒服。
「我感觉气氛不对。」
空荡的房间内,只有尘劫非一人发出声音。
『剑铭。』
在脑内直接传来的声音让尘劫非微微一笑。
「在哪?」
『匍匐于深渊之上,企图染指神体之人。』
轻抚纸页的声音戛然而止。
「哪边。」
『借由虚幻之情,嫁接虚幻桥梁之地。』
啪嗒。
本子被合上。
——————
圆盘。
巨大无比的圆盘占据了庞大的视野。
密密麻麻的符文风干在碎裂的石块上,在中心位置被高高拱起。
「原来是这样。」
看到这个眼熟的场景,尤蒂笑的更开心。
「有意思。」
「请。」
伯斯特率先下车,绕到尤蒂一侧的车门旁,低着头,伸出单手。
「谢谢啦。」
压下手掌,步伐轻盈的下车,脚步声随着踩到的石粒数量而越来越响。
「这里是?」
「别出声。」
赫莱被拉斐尔按住了嘴巴。
「别思考。」
猝不及防的点痛从身体各处传来。
「拉、拉斐尔!」
在视野中悬晃的最后一颗玻璃珠子从指尖缝中猛然弹射向自己。
「最后...别动情。」
「唔...!」
无法动弹!
连咬牙切齿的质问也做不到,只能保持一个姿势,一个表情站立在这,注视着前方的两人越走越远。
————
「神址。」
尤蒂身上的神力开始涌动,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
「你想当下一个『喰』吗?」
摇了摇头,背后的羽翼赫然张开,令人感到安详的光芒让苍白长发的背影是如此神圣。
「我不是用力量来掩饰自己卑怯的弱者。我是神的爱徒,我是他的——孩子。」
伯斯特缓缓地步入中央,踩着残碎的台阶一点一点的向上攀升。
「身为神的孩子,回到神的怀抱中有什么不对?」
狂热的信仰让伯斯特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让我猜猜——你需要『身份』,就代表要剥夺一位神祗。
而且需要一位拥有神力的见证人,那就是我咯?」
尤蒂微微向左低头,发丝顺着左边垂下。
「嘛,神不神都无所谓。我对神——」
毫无感情。
我有信仰,却绝不是被给予的那一方。
「我比较好奇的是,现世的西陆里,有哪位神可以被你掠夺?」
伯斯特出奇的没有反驳一位圣女不应说出的话,他继续用那高昂激情的语调出声道:
「黑暗中没有尽头的尽头。」
「我要借由恶魔的力量,迈向天界。你能理解吗?黑色的腐朽双翼,不堪入目的脏恶身躯进入那无垠金色的样子。」
「当我进入天界,自然会褪去令人作呕的肮脏外衣,回到我亲爱的神明怀中!」
喉咙像要撕裂一样忍耐着,压抑着的狂笑宛如天籁之音,剧痛在升华面前不值一提。
金色的瞳孔流转着,她在思考怎么解决现状。
呲啦——
衣服破裂的声音宛如绷直的弦被打断。
跪倒在地上,瞳孔逐渐失焦。
「你——」
这是拉斐尔在晕倒之前唯一能留下的声音。
灼热的魔力束缚消散,赫莱冲刺挡在尤蒂面前,手掌扣住腰间的枪套。
「神父!」
「别问,赫莱。」
洁白背影传来的温柔声音取代了狂笑,如同以前的「父亲」那般安抚着他。
「别问。」
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的赫莱咬着嘴唇,他只感觉身上因为某个女孩而背上了巨大的负担。
「请您答应我,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
空中突然浮现虚幻的白色锁链将尤蒂困住。
「很可惜,尤蒂殿下不是『候选』,而是『神选』。和后天加持信仰的圣女不同,与生俱来的神力已经融入了生命当中。」
「被抓到咯。」
发出事不关己一样的轻快语调,保持微笑顺从的步入圣台之上。
铿——
黑色的斩击与锁链在霞光之下迸裂出火花,两边的银白长发都因冲击而飞散。
尤蒂被赫莱眼疾手快的接住,断掉的锁链截面反光使伯斯特看起来越发神圣。
最后一丝光线在光翼的笼罩之下缓缓消失,夜色中闪烁着洁白的光芒和凌冽的寒芒。
「凌影。」
凌影松了松紧握匕首的双手,随后再次握紧。
「伯斯特·路西菲。本人感谢你的养育之恩,并对你从内心体贴孩子这一感情献上敬意。」
凌影许久没说过这么长的话。
一双深邃的星瞳里似乎藏了些许看不见的感情。
「...是吗。」
光翼在轻轻摇摆之后,高台上的人影缓缓转身,捏住手中的一枚黑色物体。
「回过神来,你们都长大了。」
「拉斐尔不听管教,却愿意听我的话。」
「赫莱不再像以前那样胆小,遇到事情总是能可靠的站在前面。」
「而你...」
手指在脖颈处一划而过,抑制不住的血泉喷涌出来。
「你认真的选择出最适合自己的道路。仔细想来,你或许是几人里最正确的一个。」
黑色的物体被伯斯特缓缓推入脖颈中,鲜血突然凝固,随后迅速的转化。
苍白的长发不再明亮。
喷涌的血液不再鲜红。
洁白的光翼不再圣洁。
掺杂温柔的危险微笑也好,渗透狂热的纯粹信仰也罢。全部,全部——
濡染为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