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啊呀,真是太稀奇了,距离上一次究竟过了多久,我又终于有机会进入妹妹的房间了呢?”奥勒良深深呼吸着妹妹的气息,一脸陶醉地微笑。
“为什么你和切萨雷……说话最近都变得这么像是变态?!”赫尔笛卡警惕地看着二哥,将身子朝后缩了缩。
“才不是变态呢,我和切萨雷那个残暴的家伙不一样,我是优雅的绅士,”漫不经心的样子在赫尔笛卡的房间内踱步,明明奥勒良只是在随意打量着自己房间的陈设,赫尔笛卡却没来由地产生了二哥正在窥探自己秘密的怪异想法。
“《黑林地的静谧》、《异趣集》、《绅士笑话集》……”修长的手指从赫尔笛卡的书架上划过,念出书本的名字,声音中带着调侃:“想不到赫尔都是这么大的女孩了,还喜欢读童话、笑话和志怪小说呢。”
“打发时间而已,喂!你别乱动我的东西啊!”赫尔笛卡没好气地说。
“这小雕像真是可爱啊,可是我实在弄不懂,它到底雕的是什么东西呢?”随手从书桌上抓起一块雕工拙劣的木雕,是赫尔笛卡闲暇无聊时用刀子乱刻的玩意,像是一团纠缠的触手,朝着天空舒展如张开的五指。
“我的一个叫克苏鲁的朋友,二哥你是不认识它啦~”赫尔笛卡强行把雕像从二哥的手中夺去,这可是她的得意之作。
“赫尔,真是让二哥开心呢,上一次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被你如此小心地珍藏在这里,”奥勒良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被赫尔笛卡随意放在角落的紫水晶音乐盒,摆在桌上,拧动螺丝,音乐盒打开,中央却是一个旋转的舞女小立像,伴随着舞女的身躯旋转,播放起音质清新的乐声。
“二哥,别再打岔了,所以今晚你到我房间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对于二哥这种像是故意在岔开话题的举措,赫尔笛卡有点生气了。
“说起来,小赫尔,既然你已经有了我送给你的杜尔松长笛,不如就此趁热打铁开始学习吧?”奥勒良没有焦距的眼神又定格在被赫尔笛卡随手放在床头的那根银白色的长笛。
“无形之术!二哥,这才是我们今夜要研究的东西!”一屁股坐在书桌之前,赫尔笛卡将那部《夜游漫记·卷一》在桌上摊开,明明已经是深夜,奥勒良却似乎完全不急于教授赫尔笛卡无形之术相关的东西,“父亲之前说的那个……入梦,进入漫宿,还有推开什么门,到底该怎么开始?”
“修行无形之术是一门细水长流的学问,小赫尔,你问我该怎么开始?”奥勒良却仍然站在她的书架前,低头翻阅着赫尔笛卡的藏书,“不如先把那本书读完再说吧。”
“无形之术是一门孤独而私人的学问,第一步最好由你自己探索发掘,任何刻意的引导,都有可能适得其反,甚至会把你引上歧路。”奥勒良的声音依然有唱诗般的磁性,但是赫尔笛卡却听出她声音里刻意压抑的厌倦,“我呆在这里只是为了确保你不出岔子,是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多余的引导的。”
“一群怪胎……”赫尔笛卡摇了摇头,懒得继续搭理神经兮兮的二哥了,今天是怎么了,不管是切萨雷、奥勒良或者父亲,一个举止比一个古怪。
那便姑且开始读一读这部《夜游漫记·卷一》吧,看看这所谓的“无形之术”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
这本书并不厚,而且每一章的内容都较为短小精悍,作者则是一位自称克里斯多夫·伊利奥波里的穷酸诗人,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化名或者笔名,本以为会是什么深奥难测的学究典籍,但是仔细一读,却发觉只是一部文字浅显的寓言式小说,全篇都是以奇兰语抄录,也正是赫尔笛卡来到这个世界最先习得的拂森帝国官方语言。
阅读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如果硬要说与前世她所读过的哪部作品相似,赫尔笛卡只能说《夜游漫记》与但丁的《神曲》有些类似。
刚刚因瘟疫而失去爱人的诗人克里斯多夫,陷入了深沉的悲痛之中,彻夜难眠的他剪下一节爱人生前留下的头发攥在自己的手心,在忧虑和回忆中一遍遍读着爱人生前的书信,就这样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终于在书桌前睡着了。
在恍惚间,诗人发现他已经置身一片黑暗的林地,“树皮带伤,月亮从枝杈后经过,夜的深处,苍白的翅膀飘动。”他的密林中看见爱人的背影,长着一对苍白的翅膀在低空翱翔,他紧紧追随其后,却来到一条名为伤心河的长河之侧,伤心河的河水一团漆黑,朝河水的上游望去,发现上游流淌着不知属于谁的鲜血。
沿着伤心河漫步,他发觉有数十位女王在此地曾建立了伟大的国家,每一个女王都对伤心河起过一个名字,但是这些文明全都已经覆灭,因而女王们的名字也尽数消逝,可她们的灵魂依然游荡在河畔。追着爱人的背影,他造访了所有女王建立在河畔的转轮宫殿,听女王们讲述一个个故事,将他的所见所闻全部记载下来,关于每一位女王,和她们悲惨的结局——
“维斯瓦河的女王被毒死;第聂伯河的女王吃下鱼钩呛死;塔霍河的女王被活活烧死;泰伯河的女王被捅了二十三刀……”
告别幽怨的女王们,最后诗人终于在伤心河的尽头追上了有白色翅膀的爱人,爱人转过身,脑后海蓝色的长发飘摇,她的脸上却没有五官,爱人没有嘴巴,但是她的声音依然清晰地在诗人心底回响:
“——穿越林地,让生命之树生长到尽头,找到纯白之门吧,只有如此,你才有机会重新得到我……”
诗人独自一人回到林地,他边吟咏诗篇边变成了一棵苍劲的古树,古树在林地生长,向着遍布星河的宇宙,追逐着爱人洁白的翅膀,飞蛾绕着枯树盘旋不息。
至此,所谓的《夜游漫记·卷一》戛然而止,故事无头无尾,叙事逻辑也混乱不堪,用语还喜欢用让人看得头昏眼花的长句和复合句子,描写还分外冗长缺乏条理,把一件事翻来覆去用不同的方式描写三四遍,甚至在爱人转过身的时候,用十二种修辞描述了那位爱人根本没有五官的脸。
这种东西,如果放到前世的网上,怕不是会扑街到妈妈都不认识。
但是别说,如果你看进去了,却觉得有某种莫名的魔性,句子与句子之间那些佶屈聱牙的字符,会自然而然地在你的心底响起声音,存在着一种怪诞的韵律。
“读完了?”奥勒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赫尔笛卡的身后,他的声音极低,却带着奇特的磁性,“感觉如何?”
“真是一本狗屁不通的……烂书……”赫尔笛卡有些迷糊地嘟囔着说。
“没错,既然如此,那就——再读一遍。”微笑的奥勒良,明明声音极低,萦绕在赫尔笛卡耳畔却变成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再读一遍……”有些困的赫尔笛卡不知为何,却没有丝毫想要反抗哥哥的冲动,她只是宛如机械般地重新将《夜游漫记》从头开始读。
第二遍读的要比第一遍快很多,就在睡眼惺忪的赫尔笛卡想要放下书本去睡觉的时候,身后再一次恰到好处地响起奥勒良的命令:“还没完哦,继续读。”
接下来是一目十行的第三遍,眼冒金星的第四遍,头晕目眩的第五遍,天旋地转的第六遍……赫尔笛卡只觉得越来越昏昏欲睡,蛾子般的文字在她的视线内乱跳,怪诞的字符聚合又分散。
漫宿无墙……研习诸史……苍白的翅膀……林间的神明……女王们的转轮宫……
赫尔笛卡觉得她确实听到了某种声音,那是风吹拂在深夜幽林的声音,枝叶摩挲摇曳,月光穿过林地的缝隙,啪嗒啪嗒,然后她真的听到了有东西挥动翅膀的声音。
她就这么睡着了,毫无防备警觉,就像奥勒良的预料中那样。
果然她天生就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么?并非是她渴求进入漫宿,而是漫宿中的某些东西,在呼唤着她。
面无表情的奥勒良,将睡着的妹妹动作极轻地拦腰抱起,然后放在她的床上。
“赫尔笛卡,跟着我念:漫宿无墙,凡有智识的生命,都能入梦前往。”
“漫宿无墙,凡有智识的生命,都能入梦前往。”哪怕处于昏睡的状态,赫尔笛卡却仍然听得到奥勒良的话。
“在睡前剪下一绺头发,向某位林地神灵致意。”这一次奥勒良已经念诵的不再是奇兰语了,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深奥的语言,但是恍兮惚兮的赫尔笛卡仍然听懂了,还能一字不差地继续复述。
“在睡前剪下一绺头发,向某位林地神灵致意。”
奥勒良不知何时,从袖口抽出一把铜制的小剪刀,动作极轻地捧起一绺赫尔笛卡灰白色的头发,将其剪下一段。
“飞蛾的翅膀承载着轻柔的梦,我们踏入林地,不再回头。”奥勒良将赫尔笛卡的碎发塞到少女的枕头之下。
“飞蛾的翅膀承载着轻柔的梦,我们踏入林地,不再回头。”
枕头下方,少女的发丝居然像是植物一般开始生长,转瞬间就爬到赫尔笛卡的耳侧,蛇一般扭动,仿佛真的具备自己的生命,就这么钻进了赫尔笛卡的耳内。
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只莹白色的飞蛾,落到赫尔笛卡的耳边。
奥勒良则平静地坐在赫尔笛卡的床头,奇兰神像般的侧脸在晦暗的灯火照耀下依然耀眼夺目,他对赫尔笛卡微笑着问候:
“我的小妹,入梦愉快,漫宿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