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闭的小木屋内,仍然笼罩着浓郁的黑暗没有任何照明,赫尔笛卡只能勉强借着从窗外投入的月光看清室内的布置。
墙头挂着无数遍生锈斑的小剪刀,木屋内的橱柜内,摆满了各种赫尔笛卡根本认不出的药草、材料和矿石,一张向窗的长桌上,随便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古老卷轴,卷轴上都书写着看不懂的古老咒文。
木屋内根本没有椅子和床,只有披在地上的兽皮毛毯,毛毯暗红色,看不出属于哪种动物,赫尔笛卡只好遵循古风,有些拘谨地跪坐在地,双手按在膝盖上。
赫尔笛卡看着背对着她的特蕾莎,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位神秘的“祖先”开始沟通,毕竟这位光屁股的祖先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没发育的小屁孩呀!
大概是由于之前一直独处,所以才什么都不穿,现在有了访客,特蕾莎至少还是懂得要找一件衣服穿——毕竟穿上的衣服,才能划分开人性和野性。
特蕾莎却旁若无人地背对着她,从衣架上抽出一条藏青色的帕鲁达斗篷,随手将斗篷披在左肩上,用镶嵌着宝珠的安全别针固定,两条红紫色的条饰从肩头一直垂到下摆,她转过身,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赫尔笛卡:
“吾之弟子哟,觉得这一身有没有衬托出吾那完美无瑕之洁净身躯呢?”得意洋洋地双手叉腰,明明自称至少已经八百岁以上的年纪,可是她的脸上的笑容却仍然像是小孩子一样,“用汝的目光来礼拜吾的美丽吧!吾允许汝亲吻吾之脚趾!”
对着赫尔笛卡抬起她的左腿,露出其下晶莹剔透的指尖,如果在有特殊癖好的人眼中,确实是上等的玩物。
“请容我拒绝,特蕾莎……女士,对上位者亲吻足尖的礼仪已经不适用如今的时代,属于被摒弃的传统习俗。”赫尔笛卡虽然并非不对这美足兴奋,但一想到刚刚这小脚丫赤脚踩在肮脏污秽的林地腐土之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要是沾染了什么致命的病菌,还让她去舔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诶?那……现在这个时代,师徒初次见面,应该怎么表示友好呢?”特蕾莎犹豫了片刻,收回了左脚,有些慌乱地问。
“唔——握手就可以了吧?就像这样!”对着海蓝色短发的小女孩伸出左手,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啥时候被钦定成为这小屁孩的弟子的,但是特蕾莎对这个名义上的“导师”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差。
“握手,真是奇怪的礼节,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居然需要如此接触——”明明只是握手这样的礼仪,在特蕾莎的眼中却像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事,但她还是有些勉强地伸出右手,握住了赫尔笛卡的左手。
特蕾莎的右手非常冰凉,比赫尔笛卡的左手还要小上一圈,感觉上像是握住了一小块冰,根本没有任何常人应有的体温,相反,当与特蕾莎的手指接触之后,赫尔笛卡感觉有一阵阵凉意正源源不断地侵蚀着她的左手,像是有无数条小蛇要沿着她的手腕朝上攀爬。
“以后就请多指教了哦,特蕾莎小姐?”虽然手上的感觉有些不对,但赫尔笛卡还是觉得这样的初次会面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不要叫我小姐,我结过婚了,还有很多很多子嗣,”翻了个白眼,“你应该叫我,老师。”
“诶诶,您这样的身体?结婚?!!!”赫尔笛卡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怎么看怎么幼齿的特蕾莎,究竟是多么鬼畜的人才会对她下手啊!
“别看我现在这副丢人的样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风华绝代倾倒众生的大美人的,整个罗曼,追求我的人排起队要比台伯河还要长,虽然现在他们都死了……”特蕾莎一副老人回味过去时光的沧桑语气,“另外,我要是没结过婚,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可是你的直系祖先诶!”
“您不是都八百多岁了吗?为什么看起来还……这么的,额,年轻?”难道说所谓的“无形者”都是逆生长的?
“唔,怎么说呢,你可以这么理解吧,我是一个特例,其他的长生者不会像我这样的,我是被一个讨厌的家伙所诅咒了,那个诅咒,恐怕永远都无法解开了吧。”赫尔笛卡觉得,现在的特蕾莎要是能点起一根雪茄,或许会更有那股黑道大哥谈起不堪回首往事的沧桑感。
“世上还有让人青春永驻甚至返老还童的‘诅咒’?”这比起诅咒难道不更像是一种祝福?
“本来是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为什么突然开始谈起我的往事来了?”大摇大摆地走到赫尔笛卡身前,双手抱在胸前,“明明先前在林地跑了这么久,又被鼹鼠人追杀,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快回复元气,真令人意外哟。”
“鼹鼠人……您说的是先前在我身后飞的东西吗?我之前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鹿?追杀我的又是什么?我现在究竟在哪?还有那个无形之术到底要怎么修行?”堆了满肚子问题的赫尔笛卡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吾的弟子哟,我知道你的心里现在充满疑问,但我们需要慢慢来,接下来就给你上第一课~”特蕾莎用手撑着下巴,明明她从未睁眼,赫尔笛卡却有从头到脚都被她看穿的感觉,“你会爬树吗?”
被特蕾莎拉着走出小木屋的赫尔笛卡,顺着特蕾莎手指的方向看去,哑然失色:“要爬——这么高的树?”
布满伤痕、凸起和树瘤的参天古木,至少有五十米高,哪怕在遍布古树老松的林地之中,仍然鹤立鸡群,就像是诸多古木中的王者,滋生了让人心头顿生阴郁的枯萎黑色枝叶,站在树下朝上仰望,就像小人国的成员在仰视巨人。
特蕾莎一开始就给她出了这样的难题?她现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过去也从未有过爬树的经验,她要怎么徒手爬上这棵高到令她绝望的古树?
“想当初,我的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课,其实也是在林地爬树,我做到了,相信你也能做到,”微笑的特蕾莎,身后再度钻出八根金属足肢,看都不再看赫尔笛卡一眼,蜘蛛足肢扎进树干之内,她飞快地以蜘蛛的八足在古树上朝上攀登:“我在树顶等你,最好动作快一些哟。”
“这怎么可能爬的上去啊……”赫尔笛卡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做不到的话,就死在这里吧,小女孩,”特蕾莎冰冷的声音从空中的雾气中飘荡而来,“无形之术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随口一说就能去修行的,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将自身的价值完全否认,那么漫宿也会否认你。”
“给你的忠告只有一个——小心有虫。”
接下来任凭赫尔笛卡在树下如何叫嚣呼喊,已经爬到更高处的特蕾莎也再也没有回应,又一次,只剩特蕾莎一人,站在深不见底的林地幽暗之中,惶恐茫然地举目四顾。
赫尔笛卡又一次听到林地中某物穿梭盘旋之声,拍打羽翅之声,身体与植物摩擦之声,感受到林地的阴影中未知之物投来的险恶目光,月光渐次黯淡,浓云从天际飘荡而来,遥远的夜幕里,传来某种野兽凄厉而残暴的嘶吼声,那是狼吗?还是某些更凶恶的东西?
赫尔笛卡咽了一口唾沫,深呼吸数次,将杂乱的心绪平息,她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
她张开双臂,像是树懒一样抱住那棵古木,拙劣地用四肢在树干上摸索,寻找着落脚点和凸起点,拼尽全力地将身体朝上顶去,她将右手抠进一道树洞内,左脚踩着一处凸起,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黑暗中,数十对苍白的羽翅围绕着参天的古木盘旋,翅膀播撒的鳞粉在月光下闪烁起星辰般的荧光,一对对猩红的眼瞳都静静地看向与树干开始做起斗争的柔弱少女。
赫尔笛卡开始攀登,不知何时,脚下已经响起风声呜咽,她不敢低头,也不能低头,她只能高高地仰起头,看向更高处,视界中也只剩下了更高处——如果不能往更高处攀升,她就只能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