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奢侈宴会的基石,四分五裂亦觉欢乐……”赫尔笛卡声音嘶哑地念诵,她听到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了,另一个更庞大更深沉的存在已然掌控了她,她成了某个不朽的有机体的一员,林地间的低语,起伏不定。
无数的蛾虫从四面八方攒聚而来,爬满她的全身,将口器深深扎进肌肤,渴食汲取,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变得并不痛苦,相反有些愉悦,赫尔笛卡现在也并非无法理解这些萦绕周身的飞蛾在说着什么,它们在使用一种古老而优雅的语言,从未被人类使用过的语言:
“又有新的猎物前往林地了……”
“区区凡人,怎么敢妄图窥探林地的天野。”
“不过是奉送给飞蛾的祭品,将她分而食之吧,美味的少女。”
“将血液注入河川,供诸女王沐浴;将骨头抛入井底,丝绒会品读她的故事;将心脏奉送到树洞,石绿将汲取汁液……”
“等等,她的味道……是巴尔多梅人的气味——”
骚动的飞蛾们突然停了下来,喧嚣骤然归于寂静,赫尔笛卡却隐约感觉到,随着她的身体越发濒临崩溃,她的体内有另一种非常离奇的东西正在苏醒。
“我成为奢侈宴会的基石,四分五裂亦觉欢乐,枯萎的躯壳……”赫尔笛卡还在念诵咒文,但体内苏醒的东西却替她念出了另一道咒文,居然是用的和这些飞蛾互相沟通相似的咒语,“枯萎的躯壳生长出虫豸的刀刃,盛宴将成,但终将由我一人独享。”
所有的飞蛾,同时停止了**赫尔笛卡的血液,赫尔笛卡觉得这些蛾子似乎都具备自己的生命和意识,它们都死死凝视着自己,身体僵硬,翅膀战栗,然后宛如遇到了天敌般四散奔逃。
“她念出了巴尔多梅人的咒语,她是下一个巴尔多梅人!”
“飞蛾的死敌!鼹鼠人的克星!织网者!兽化的怪胎!”
“啊——她醒来了,她要将我们炮制成盛宴——!”
赫尔笛卡想要说话,然而喉咙里响起的却是“咯咯”的怪声,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啜泣。接着她的理智便彻底崩碎,沸腾的热血涌遍全身,她的身体抽搐又颤抖,紧随其后……
她的背后生出锋利的凸起,刺骨的痛楚,八根浅黄色长满绒毛的足肢就这样从体内钻出,将她的衣衫撑破,虽然远比特蕾莎的足肢要显得稚嫩和短小,但是生长的位置居然都是一样的。
原来我真的是她的后裔。
“嘎——”浑身滚烫的赫尔笛卡发出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嘶吼,她的理性已经完全无法约束自己现在的行为了,她觉得自己真的正在变成野兽,完全遵循本能行事,她无法控制身体。
体表生出细密的甲壳,倒长的细密触须,她翡翠色的眼瞳也变成诡异的猩红色,瞳孔居然成了竖瞳。
所有吸食她血液的飞蛾,身体全都在赫尔笛卡的吼叫声中充血膨胀,然后纷纷炸开,一时间到处都溅满血雾,血雾中血线交织成一根根蛛丝,蛛丝在她背后足肢的操控下结成罗网,罗网又将更多来不及逃窜的飞蛾笼罩,她用足肢拖拽蛛网,将一只只飞蛾包裹成洁白的丝团,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拖拽。
将丝团抛上半空,一个无比灵敏的扑击,就像之前特蕾莎所做的那样,赫尔笛卡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个丝团咬在口里,大快朵颐地咀嚼,经过自己血液化成的丝线包裹缠绕,飞蛾在她的口中真的变成了上品的美味,她觉得甚至有些像被烘烤的酥脆的小蛋糕。
结网、抓获猎物、扑击、进食,短短的数分钟,赫尔笛卡觉得她真的仿佛化作了一只可怕的野兽,成为林地黑暗世界中“生态链”的一环,自然而然地执行着她的天职——猎杀飞蛾们。
随着飞快的进食,本来即将崩溃的赫尔笛卡形体再一次凝结为实体,这一次甚至变得更加紧密结实,甚至在黑暗的林地中闪烁起宛如飞蛾的苍白磷光。
“嗝儿——”等到赫尔笛卡终于感到满足,打了个饱嗝的时候,四周已经再也看不见一只飞蛾,刚刚喧嚣无比的林地顿时又归于寂静,而那个类似野兽的意识也逐渐褪去,属于人类的赫尔笛卡重新苏醒。
茫然地四顾,脸上是疑惑和恍惚的表情,接着又浮现惊恐——
抚摸着仍然将自己的身体垂吊在半空的蜘蛛足肢,毛茸茸的,鹅黄色的颜色有些可爱,摸起来手感其实不错,但是强烈的违和感仍然让赫尔笛卡感觉不寒而栗。
我刚刚……变成了一只野兽?**大发,将所有袭击我的飞蛾都吃掉了?
记得之前我还莫名其妙地变化成了一只鹿,这和我现在变成的蜘蛛有关系吗?为什么我能变成动物……难道真的就像那群飞蛾之前用那种怪异语言所惊呼的,我的体内流淌着和那个特蕾莎一样的血,所以我才会有这种姿态?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从未见过父亲、奥勒良或者切萨雷的背上突然长出蜘蛛腿?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赫尔笛卡有些抓狂地看着从背后长出的八根蜘蛛脚——我该怎么把这东西收回去啊?
不论如何用意识下命令,收缩肌肉,深呼吸,蜘蛛腿都始终悬挂在那里,仿佛天然就是她的一部分,赫尔笛卡能像使用四肢一样驱动这八根腿。
既然暂时收不回来了,不如姑且加以利用吧——赫尔笛卡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至少用这八根脚爬树,要比以前方便太多太多,蜘蛛的足尖遍布无数细小的绒毛,让她能自然而然地贴在树干上朝上行进。
本来对于人身无比艰难的下半段路途,在八根蜘蛛腿的帮助下,让赫尔笛卡能如履平地地朝上攀登,前往树顶的路途,对现在的赫尔笛卡已经毫无难度了。
只是几十秒的功夫,赫尔笛卡已经轻而易举地爬上了树顶。
来到了王冠般的葱翠树冠之上,风吹拂过她的身边,带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漫天星辰璀璨夺目,赫尔笛卡从未见过星星如此贴近人世的天空,仿佛真的抬手就能把星辰捉下来。
而她名义上的导师,特蕾莎·阿尔瓦,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祖先,现在正坐在最顶端的一根树枝上,完全变回了人类的姿态,面朝着圆润的满月,小脸在满月光辉之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不知道她正想些什么,闭着双眼,让赫尔笛卡觉得她像个无邪的孩子。
而更加让赫尔笛卡感到惊异的是,特蕾莎面朝的月亮,那根本不是月亮——
那居然是一面圆形的银质镜子,就这样难以置信地挂在高空与众星其列,难以置信假如那真的是一面镜子的话,这面镜子到底在太空长多少万公里宽多少万公里,站在特蕾莎的身边抬头仰望,赫尔笛卡怎么看都觉得月亮只是一面银镜。
银镜“月光”照耀之下,整片幽深林地都蒙上一层清新的灵气,在这样的高处,你能看到远处层层山峦,以及奔流在山峦中,也曾记叙在《夜游漫记》里的那条深红色的河川,河川的两侧,伫立着一座座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寺庙。
而更远处的方向,居然屹立有一座通体晶亮、煜煜生辉的金字塔!
高耸入云的金字塔,哪怕在这里仰望,仍如天地般宏伟辽阔,赫尔笛卡她们所在的这边还是漫漫长夜,可是金字塔的方向,却是烈日当空,那轮太阳,居然直接就闪耀在金字塔的最顶端。
赫尔笛卡难以确认那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她的天文学常识,这根本不可能,毕竟太阳应该是一颗距离星球无比遥远的恒星,但是她所看到的太阳,居然就像一颗玻璃珠一样,被这么随便地放在那座不知道又多少万米高的巨神一般的水晶金字塔顶。
赫尔笛卡觉得她的常识现在已经完全崩塌了——月亮是一面镜子,太阳是一颗玻璃珠?!!她到底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疯狂世界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