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性又是什么?”赫尔笛卡今天造访漫宿,实在是听到了太多太多新的名词,不过她并没有感觉到枯燥,反而很有趣,因为特蕾莎确实正对她推开一道完全陌生的新世界大门。
“众所周知,统治漫宿的被称作‘司辰’的众神,司辰的意义是司掌时辰之神,按照常理来说,二十四小时中的每一个小时都由一名神明掌控,但是事实上现在存在三十位司辰——有的司辰掌握的并非这个世界的一小时,还有的司辰与其他司辰分享着一个小时。”特蕾莎用相当肃穆的语气说。
“这个漫宿,居然有三十个司辰共存,听起来会变得很拥挤吵闹呢。”赫尔笛卡感叹到。
“众司辰有各自的欲望和关注的领域,也常常因阴谋纷争而彼此敌对。年景的好坏,地球的转动,熔炉的转变——所有这些仅仅只是司辰的激情中较弱的那些成就的结果。作为司辰们,祂们掌握着最高位的【相性之力】,简而言之,相性就是驱动世界运行的准则,而作为无形者,假如说知识是我们超凡力量的燃料,而相性则是我们使用力量的工具。”
“喂喂,老师,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诶……”赫尔笛卡看到东方远处逐渐爬升的太阳,她的心底确实有相当不祥的预感,虽然在她眼中是爬升,事实上升高的却是托起太阳的那座辉光金字塔,那金字塔居然是活着的吗?会自己升高?
“好吧好吧,那么加快授课速度,”特蕾莎语速突然加快,“当前世上被无形者们发现和定义的相性有八种:灯、启、铸、杯、刃、冬、蛾、心,每一个属性我也没时间详细介绍了。我事先为你做过占卜,目前最适合你选择的相性是【蛾】,蛾狂野又凶险,是混沌和渴慕的原则。接下来我传授给你蛾的一级知识【理发师的警告】,这是你的第一个知识,姑且免费送给你作为教学素材。”
“你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知识拗转成咒语,铭刻在这棵长老树上,这样它就成为你的生命树了。”
“诶诶,老师,等一下——”赫尔笛卡还没反应过来,特蕾莎已经不由分说地伸出双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两侧,赫尔笛卡看到特蕾莎原本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
她的眼眶一片深黑,里面根本没有眼珠,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令人感到不寒而栗,同时又有些莫名的心疼,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特蕾莎失去了她的双瞳?难道说,这也和她口中所遭受的“诅咒”有关?
特蕾莎根本不管赫尔笛卡是什么想法,她已经开始念诵咒文,用的还是之前游魂飞蛾所使用的那种怪异语言,赫尔笛卡吃下飞蛾之后就能听懂,但是她无法念诵这种语言,也不知道它应当如何书写,这种语言大概就是之前特蕾莎说过的她未来要学的福奇诺语?
“一位林地之神乐于将缕缕发丝从头皮之上分离。若求关注,则将其焚烧;若求机遇,则将其埋葬……”
在赫尔笛卡惊恐的目光中,她老师的眼眶之内,居然爬出了一只半透明的乳白色飞蛾,飞蛾不过半片指甲大小,它慢条斯理地飞向赫尔笛卡,就在赫尔笛卡眼皮子底下,停到她的鼻子上,然后爬进她的鼻孔,消失不见。
赫尔笛卡确实觉得有某些东西钻入了她的体内,冰凉、阴冷而潮湿,啪嗒啪嗒啪嗒,她的耳畔又响起连绵不断的羽翅拍打之声,这确实不是幻听。
恍惚间,无数凌乱模糊的画面塞满了她的头脑,她似乎短时间内,变成了另一个人,过了另一端诡异而乏味的人生。
她成为一座偏僻小镇唯一的理发匠,每天从早上九点开始上班,晚上七点下班,工作内容就是用剃刀修剪人们的头发。
她要经手各种各样的脑袋——油腻不堪的脑袋、长满头屑的脑袋、有顺滑长发的脑袋、地中海谢顶的脑袋、乱发虬结如鸦巢的脑袋……一日又一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工作,先用清水洗净,然后用小剪子休整长乱的碎发,接下来用剃刀贴着额前和鬓角开始刮掉长发和胡须……小镇的居民们都称赞她手艺精良,让所有人都显得体面和精神。
她相当沉醉于用手指触摸他人发丝时,那一根根细密的头发穿过指缝的感觉,手指和发丝摩擦,会响起极其细微的声音,嘶嘶嘶嘶,这微妙声音的每一处变化,他都了然于心,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仿佛就是为了聆听头发与手指摩擦、被切断、最后飘落在地的声音。
随着时间流逝,无穷无尽的单调工作之后,她开始变得恍惚,陷入执迷。
人类在她眼中变得只剩下了脑袋,接下来在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只剩下了人类的头发,她说话说得越来越少,动作越来越重复单一,犹如机械般运转,每一个人在她眼中都变成了创作的素材、移动的画板、以及让她听到那种声音的发声源。
她开始有意识地搜集顾客的头发,每一位造访理发店的客人,都会被她剪下一段头发,藏入她床底的匣子之内,按照时间、性别、年龄和人种分门别类地收藏。
但是当所有常客的头发都被搜集完毕后,她开始主动去搜集陌生人的头发——有时她会潜入陌生人的家里,在对方陷入沉睡时轻轻割下他们的头发;有时她会悄悄地尾随行人到偏僻之地,将行人击晕搜集头发;她甚至主动进入战场,在作战结束后的士兵尸体上搜集头发……
她搜集的头发越来越多,一个匣子,两个匣子,三个匣子,最后是数十个匣子,塞满了她家的地下室。
她知道这不是错觉,哪怕那些头发沉睡在地下室里,每夜入眠时,她确实会听到那些头发在匣子里窃窃私语,头发是具备自己生命的存在,在黑暗中那些有意识的头发会如蛇一般蠕动,用独属于它们的语言进行沟通,而现在她也听得懂这种语言了,她正尝试着要学会头发们的声音……
突然有一天,小镇的居民们疑惑地发现,他们习以为常的那家理发店,再也没有开过门了,这座小镇失去了他们唯一的理发师。
在镇长的带领下,数次呼唤无果,镇民们强行打开了理发师的家门,看到已经死了十几天的理发师恶臭的尸体——浑身缠绕着各式各样的头发,那些头发哪怕现在仍然如蛇一般在蠕动,发出嘶嘶嘶嘶的声音。
惊恐的镇民们把理发师的家连通他的尸体和他地下室的收藏一同付之一炬。
理发师数十年积攒的头发,被同时点燃,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恶臭,黑烟直冲云霄,那一夜,整座小镇都听得到拥有生命的那些头发们的哀鸣。
镇民们却也无意识地完成了一个古老的仪式,点燃了头发,获得了某位林地神明的关注。
第二天早上,小镇再无一人能够醒来,所有人的床上,都只剩下了凌乱的头发,无数的幽魂飞蛾从小镇的门窗飞出,至今仍然盘旋在那座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烟的小镇夜空之上。
赫尔笛卡从特蕾莎那里学会的,便是这样离奇怪异的知识——一位理发师如何运用最高效的技巧切下人们的头发,如何赋予自身的头发以灵性使得它脱离自身仍然保持活跃,如何将头发放在枕头之下入梦前往林地,如何将头发埋葬在特定的地点举行仪式得到林地飞蛾的恩赐,如何将头发焚烧以求得林地之神的关注……
赫尔笛卡睁开双目,她的瞳孔深处,一只苍白的飞蛾一闪而逝,她脑后灰发的长发无风自动,摩擦间响起活物般的嘶嘶鸣颤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