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组成的房间里,金属质感的管状物喷吐着烟云一团接着一团,带着热气朝洋流中排去。
这里是海平面下三万英尺的生命禁区,只有介于机械和生物之间的物种才能在这里生存,例如深海。
“他还是不肯出来吗?”浅蓝色头发的少女发问。
她面前那位曾经漏过面的副官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今天是黑色婚礼后的第300天,也是提督放弃寻找腓特烈的第7天,在那场荒诞到幽默的仪式中没有任何一方成为了赢家。
透过铁门的小窗向屋内看去,分不清材质的黑色台子上有个蜷缩着的人形,他满脸胡茬脸色阴沉,目光中找不到一丝她未婚妻曾形容的那种只属于少年人的骄傲。
“地球真大啊,5.1亿平方公里。”男人神经质地啃咬着指头,“对不起,腓特烈,在这5.1亿平方公里里我找不到你。”
近半年毫无希望的寻找,同背叛另外两个女孩的内疚一起毫不费力地摧毁了这个男人。
他已经茫然到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这处设施的了,这是人类第一次对大海探索到这种程度,本不该被遗忘的,哪怕探索他的家伙是个脑子里塞满暴力因子的糙汉。
他翻了个身,床边新放的烹煮过的无名海鱼发出阵阵微香,那是伽马在旅行,应该说寻亲路上学会的技能。
深海是种高效的生物,深海也是种不用进食的生物,那么她那个号称全知全能的数据库自然是不会浪费空间存放菜谱这类东西的,可怜这个才一周岁大的家伙为了让提督活下去,还得从拿菜刀开始学起做菜。
“真是辛苦了。”
他不是不知道女孩在这一路上付出的努力,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刺在安娜她们心上的那一刀有多狠,但他仍旧疯狂地追寻着腓特烈的踪迹,天南海北,跋山涉水。
到后来甚至拼命得不像是在找寻,更像是在逃离什么东西那样,不能停下,因为一停就会被追上,心也会变得跟搅碎似地生疼。
但是他现在是停下来了,所以便痛到忘记了思考,“其实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这么选吧。”不过是要抢在伽马的前面,抢在她还没出研究所的时候就把那个地方的大门给炸塌。
“她好像会折跃来着,果然还是只有让安娜去把她打晕吗?”颓废的男人好笑地摇了摇头,“让未婚妻去替自己留下另一个未婚妻,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啊。”
算了,就这样吧,其实也挺好的,这样的话大家今后也不会在互相伤害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男人是打算在幽暗不见光亮的海沟下了却残生了,但可惜世事通常不能尽如人意。
“嗡!”
刺耳的警报声伴着强烈的震感在印度洋深海的母巢回荡。
“敌袭吗?”
男人又翻了个面,敌袭可关我屁事呢。
“不过这附近够资格袭击印度洋的好像只有一个地方了吧?”两面一样熟的提督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具体的情况。
不算太费力的,他在这条血管样的阴暗走廊尽头看到了一脸凝重的伽马13,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被投影到这空旷大厅中的白衣少女。
男人自然是认得她的,
“企业?”
画面中的少女压低帽檐,紫罗兰色的眸子被藏在阴影下面,她手上低垂着的长弓正挥散着淡绿色的荧光,同枪**击后冒出的硝烟一样。
“咚!”
随着母巢的距离振动,天空中再次划下一陨赤星,不过随着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轨迹也是跟着慢慢偏移开来,最后在离他们数十海里外的地方落下。
她今天不是过来杀人的,
“出来。”
女孩对着空无一人的海面轻声开口,她知道对方是能听见的。
“提督,我出去和企业聊会儿,我认识她的.....”
“还是我去吧,总该面对的。”
提督打断了伽马未说完的话,死掉的眼神中似乎有了起伏。
印度洋的中心在今天无风无浪,即使是刚才那种天罚级的爆炸也在大海的怀抱中,被吸纳化成一圈圈水花。
企业就站在两处水花波纹交界的地方,水面的沉浮让她那件外披的大衣泛起些褶皱,远远看去好像是面随风轻飘着的纯白战旗。
突然一阵嘈杂的水声在她脚底传来,一个黑色的椭圆形金属舱射出了海面,在空中最高点停滞一会儿后,这个密封舱室又重重地砸在水面,带起些浪花。
女孩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到那个金属制的漆黑物体从头顶均匀地分成四瓣,露出内里血肉似的组织和中间那个男人后,她才用着那种特有的声线说:
“你这一年就一直躲在这儿吗?”
“也不算,跑了好多地方来着,一周前才回来的。”男人抓了抓头发,却弄得满手都是那坨血肉自带的不明粘液。
“回来?”
女孩细品着这个字眼,
“联盟对东煌和重樱宣战了。”
但出于军人的做派,她还是继续开口说道。
“宣战?”男人反问,那个老头是抽风了吗?
“据说是因为他们在瞒着联盟做些危险的实验。”
远东的问题其实一直都算是问题,因为它已经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是个人都知道只要有一颗火星就能把他们点着。
但为什么会是现在?是非洲都接近消失掉的现在?深海的威胁可一直都没有远离!
这个颓废了不少的男人揉了揉脑门,“要变天了啊。”
“家.....好望角的立场呢?”他接着问。
“现在是欧根和威尔士一起在管理军港的行政事务,但您知道的我们成分复杂到不容许我们轻易做出选择。”
说完女孩直直地看向男人,毕竟除了她和少数几个家伙是提督建出来的外,好望角的大半军力都是这个渣滓连蒙带骗从世界各国拐来的,联盟发生这种内战,好望角的立场着实是有些过于尴尬了。
“威尔士她们怎么没来?”
“您知道的,我们几个中现在应该只有我不会直接打死你。”
“倒也是。”想起自己那几个女孩暴躁的性格,他露出了怀念的微笑,“也真不知道你们是像谁。”
“您说呢?”
特务头子被呛得笑脸一僵,不知该作何表情,
“安.....娜呢?”他终于是鼓起勇气问出了最为关心的几个问题。
“她瞎了,和以前那种不一样,第二天一回港左眼就哭得连血都流不出来了。”
提督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暴雨夜那个女孩赤红着眼发出诅咒的样子。
不等提督反应,企业继续说起了自己最小妹妹的近况:
“她左眼瞎了后,对整体机能的影响很大,大和炮,折跃,索敌都不能用了,而且身体的协调性也比以前差了不少,研究所的人找不到解决办法,她们说可能是某些重要的核心性物件遭到了破坏。”
“哎,我....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
沉稳的女孩终于爆发了,她扯出一支弓箭把它死死地顶在了男人的下巴上,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刺破皮肤割裂颈部的大动脉。
“你当着全世界的面把她们孤零零地扔在自己的婚礼上,而且竟然还是因为要去追另外一个女人!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眶中的紫罗兰好像正在汹涌地燃烧,焚起一片大火!
男人不敢去看,怯懦地转过了脑袋,然后在沉默中合上了眼皮,等待着这场必须的审判。
“你真让我恶心。”
企业皱着眉头把他丢到了运输仓的地板上,神情之中满是鄙夷。
“还是得苟且下去吗?”男人心想,如果有的选,他还是想死在自家女孩手上的。
企业把箭矢甩到了男人的面前,力气大得那团血肉都发出剧烈的抽搐。
“安娜已经无法震慑到其他家伙了,现在有无数个家伙明里暗里都想抢着来咬好望角一口。”
“嗯。”男人使用了好望角的传统艺能。
“所以说回来吧,好望角需要一位说得上话的总督。”
“回去吗?”
提督的脑海中浮现起大家再次相亲相爱,和睦共处的样子,战场上自己终于可以再次发号施令,挥斥方遒;战场下他会运用娴熟的外交技巧同那些上层斡旋,刀尖上起舞般小心地谋取利益。
唯一的阻碍或许就是那个不正经的老混蛋了吧,自己水掉了和他女儿的婚礼,他应该很想把.50的左轮塞到自己嘴里开上一枪吧。
但最后他肯定还是不会动手的,先不说欧根会不会以死相逼,老混蛋自己也是需要一个德系背景的非洲总督的。
至于那些女孩,哪怕是最为伤心的两个,乃至于发出赌咒的那两个,也总是会原谅自己的,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所以他才不敢回去,他原谅不了自己。
“对不起.....”于是他这样说道。
白色大衣的女孩眼中闪过错愕,她觉得不应是这样的啊,自己认识的那个家伙不应该会恬不知耻地应下来吗?
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配不上你们的好意,所以......”
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嘴唇被堵住了,被什么柔软的东西。
“唔.....”头一次体会这种事情的女孩发出声轻吟。
然后她推开了男人就着大衣衣角擦了下丰盈的小嘴,
“懦夫。”
女孩转身离去,丢下的话语同洒下的泪水一起闪出晶莹。
“懦夫吗?”提督呆立在原地,不知是在回味还是在思考。
“就算是懦夫,只要还有一嘴牙的话,也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啊!傻孩子。”
下定决心的男人凶狠地笑出声来,齿缝间满是寒光,谁说拯救好望角就一定需要好望角?
两个月后,依然是在这处母巢,空荡的大厅中这次确是端坐着四位不同样貌的苍白女子。
“印度洋呢?新人就可以随意迟到吗?”火红发色的女人暴躁地敲击着会议桌。
“大西洋,这么久不见你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差?”
被称作大西洋的深海侧目看向出声的高挑美妇,“北边的冰就那么好用吗?这么快就忘记被我打烂的舰装了?”
“你!”
“诸位,请静一静。”
过道内传来浮夸的男声,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走到了四大洋总旗舰的面前,再向四人逐一行礼后他坐到了那把属于印度洋的凳子上,高高翘起的二郎腿富有节奏地抖动起来。
“你是谁!印度洋呢?”大西洋蹭起身子,具现出一只大到离谱的金属怪鱼,以及它嘴里那把漆黑悠长的炮管。
男人倒是没有吃惊,他早就从女孩那里得到了这几个家伙的信息,于是他把手向下压了压,征地自若地说:
“总旗舰最近受了点小伤,现在由我全权代理她行使相关责任和权利。”
“你?”淡粉色头发的大西洋旗舰挑衅地开口,“区区人类,凭什么和我们同桌?”
另外三人也各自有了点小动作,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动手碾碎面前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爬虫。
“人类吗?”这个浮夸的男人笑出了声,和弄臣般的用两手捂住了脸颊,不时还发出些吱吱吱的憋笑声。
当众旗舰的耐心马上就要消磨殆尽时,他苍白的右手撩开了遮挡着左眼的长发,
“谁说,我是人类了?”
深海独有的猩红色光芒从男人眼中射出,与一般深海的冷冽不同,他左眼中的猩红还洋溢着一股子疯狂与嗜血。
惊愕的四人中,不知是谁先拍起了手,“有意思,有意思。”
“哈哈哈,雄性!你很对我的胃口,说吧你叫我们来是干什么?我大西洋总旗舰承认你的存在!”
火红色头发的姑娘大笑出声,喉咙里不断发出金属撞击似的回音。
“其实也没什么。”
提督一把将头发干脆地梳到脑后,露出被遮掩了不少的病态面容,
“只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五对猩红的眸子在幽暗的空间中不断交汇,于苍天弃置之所三万英尺的幽深海渊中达成了毁灭世界的盟约。
“活下去,小熊。”
红黑色衣装的银发女子又一次被黑潮淹没。
“不要!”
提督从床惊恐地蹭起身来,冷汗如雨般地从他鬓角上滴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盲点,一个足以击溃他数月谋划的致命盲点。
但是解决这个问题也十分简单,只需要一个可以固定住的锚就够了,前提是他能为了这个锚放弃一些自己坚持了很久的东西。
“还有什么是没放弃的?”看着自己那双已非人形的双手,他嗤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朝通道更深处走去。
“呼,呼,呼”
晶莹床铺上的女孩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边安详地平躺着,看样子是在做着什么好梦。
一年多的结伴旅行让她改掉了很多不好的习惯,例如以前那种糟糕的睡姿,和不算淑雅的举动。
她毕竟刚出生没多久,学习能力正是最好的时刻,很多事只要提一次就能够记住。
所以当初那个狼狈不堪的俘虏也是终于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淑女了吗?
提督坐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捋了捋她的头发,“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唔...”女孩堵着嘴翻了个身。
“提督一直都是个很自私的人呢,可是伽马却总是容忍着提督的自私,我有时候常会想如果能早几年遇见你的话,事情会不会有些变化呢?”
“如果是休伯利安还没出来的时候遇见了我,那您大概就死定了。”
听着女孩细声细气的嘀咕声,提督开心地揉了揉她那丛柔软的水蓝色秀发。
他们现在是一心同体的存在,她是印度洋,他也是印度洋,他当然知道女孩所言非虚,同样也知道女孩一直就没睡着这件事情。
“又做噩梦了吗?”伽马将男人的脑袋拥进怀中,如水般温柔地问道。
“伽马,你是个好女孩,能容忍提督的最后一次自私吗?”
他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
女孩也学着他的样子,揉了揉男人已经长到披肩的灰黑色头发,俏皮地笑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就问过了吗?怎么?现在后悔拉?”
女孩的笑容没有让他放松,反倒是让他的负罪感更深了些:“对不起,我是个很自私的男人。”
“伽马知道的,伽马什么都知道的,我们不是一体的吗?”
女孩将唇靠到男人的耳边轻轻咬了一下。
“对不起......”
在这一声不知给谁的忏悔中,他苛求了她,她知道他的目的,但是她放任了他的索取,亦如将核心分割出一半的那天。
是因为在那军港中地狱般的囚徒生涯中看到的光吗?又或是真如她见面时说的那样只是渴望强力的异性?
但这些总还是建立在信任上的吧,将自己的半身给予男人后,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秘密。
于是锚在今晚放下了,计划已经没有了漏洞,该是颠覆这个世界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