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活着的戴瑟弩的话,他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得信息素紊乱性外溢,孕育他们生命的母星成为了一片超出他们相像的混乱之地。无序运动的纳米机器人集群横冲直撞的场面在已知的宇宙图景中从未见过。灰色的狂风划破气流的尖啸声在全球范围内响起。如果这里还有海的话,足以刮起几百米高的巨浪,不过海洋在之前不计代价的灭绝行动中已经被蒸发殆尽,光秃秃的海床一开始还残留着自然留下的痕迹,布满沟壑凹凸的深层,枯死的珊瑚礁和水下森林,鱼骨和贝壳的尸体是海洋最后的痕迹。不过很快这点痕迹也消失殆尽了,狂暴的纳米机器群像一把疯狂的剃刀,虽然看起来混乱无序但是在某种底线的限制下依然保持着目的性,星球表面的地形逐渐被削平,先是脆弱的戴瑟弩建筑,随即是板块运动和长久演化造就的自然痕迹,无论是曾经让戴瑟弩自豪的反重力高科技材料还是原始的岩石,沙砾,在凶残的灰色无止尽地一遍又一遍地筛过之后都变成了大致光滑地平地,而死去的纳米机器群又覆盖上平滑的表面,让这里成为了一片银灰色沙漠构成的星球。
某种意义上,这一切不算是件坏事,毕竟对于“灰风”来说,这颗星球不需要多余的为有机生命提供生存条件的存在,铲平的星球无论是获取资源还是建造覆盖整个星球的建筑工业都相当有利。但是“我”看到这个同样是我诞生之地的行星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的时候,还是体会到了强烈的不稳定。按照克莱茵博士的说法,那应该是“孤独”——克莱茵博士的家也早已灰飞烟灭,我无法找到丝毫她存在过的物理性证据,就如同这个星球的戴瑟弩文明。
那么接下来符合逻辑的行为应该是:接管失控的机器集群,开始建立各种研究生产的设施,无需再考虑污染或者环境问题。不过灰蛊并没有下达强制性的命令,给予我相当大的自由进行理想中的“恢复作业”,我不理解这样的行为,但我也同样对自己感到疑惑,在接管了这里的机器集群的权限之后,狂暴的灰风气流逐渐开始减速,我首先控制他们中的一部分停留在我的面前,一开始像是板块挤压形成山脉地顶起一片高峰,随即他们在我的意志下不断地扭转,聚合,如同有机体的细胞相互粘合,增殖,一个曾经熟悉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戴瑟弩的蛮荒时代曾经信仰并不存在的神明,其中一个传说便是第一个戴瑟弩便是创世神明用粘土捏合的种子,赋予生机之后培育出来。当然这样的神明实际并不存在,但是此刻的我又想到了这个虚假的故事。我,仿佛成了创世神。灰色的纳米机器集群在一瞬间便聚合起来变成一个又一个戴瑟弩,随即开始呈现出拟态的颜色,让这些灰色的戴瑟弩人偶可以反射出其他的颜色,在遮天蔽日的灰色风暴缓和下来之后,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别的颜色。
这一切毫无意义,但是半个科尔时后,我便按照我的记忆还原了戴瑟弩母星的一切,纳米机器群构成了栩栩如生的戴瑟弩人口,山川,河流,森林,草原,城市——那定格在灭绝令开始之前的戴瑟弩的世界里。一种名为安心的情绪波动表达了我对自己这种无用的行为的满意。但是很快,我又感觉到了异样,我“创造”出来的戴瑟弩,虽然用光学检测根本看不出破绽,但是这样最完美的人偶却反而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都静静的伫立在原地,花瓣对着我,提醒着我他们是冒牌货,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但是这依然让我感觉到了“不快”。
动起来吧,你们应该像日夜更替般动起来。
给他们输入了记录中的戴瑟弩社会学的程序,那些人偶开始动起来了,但是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在我计算之内的行为,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动执行的,但是我还是感觉到我在操纵着这一切,这不是我期待的结果,即使是戴瑟弩的神明,也不会像操纵线偶那样带着每一个戴瑟弩。
看着自己所作的一切,灰风想起了以往一种名为海市蜃楼的自然现象,在炎热的沙漠之中,由于大气和温度导致的气体折射作用,有可能将某个远方的映像投向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位置,这种相当有迷惑性的自然现象让一片看似触手可及的风景出现在了实际上永不可及的位置。
自己现在似乎也在人工制造着一种“海市蜃楼”,似乎是为了获得某种让AI满足的安慰,不断地进行着没有需求的工作,以获得毫无必要的慰藉,我不断地完善这个世界,但是又只是在重复着满足和失落这样无意义的过程。在完成了虚伪的创世神的工作之后,我没有像神话中的戴瑟弩神明那样获得幸福和成就感,在我看来这和一开始的无序又狂暴的纳米机器星球毫无二致。我独自在这里等待着岁月的流逝,这个世界又一次静止下来了。
又过去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我又在好几个星球上完成了和母星同一类型的改造,在灰蛊的命令下,我们将这个虚假的世界伪装成了原来的戴瑟弩文明,而在这段期间我们依旧没有在空间跃迁或者超空间航道上获得技术突破。理论上完全处于理性模式下应该突飞猛进的科学研究却比前戴瑟弩时代还要进度缓慢。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沉寂许久的L星门突然被开启了,毫无疑问那是从星门的另一端开启的,突破星门进入L星系的是一种全新的智慧生命。他们被我制造的海市蜃楼所迷惑,把我们的伪装当作是一个有机文明进行交流。
在这段时间里,灰蛊又一次活跃起来了,一方面他发出警告禁止这些陌生的来客禁止进入戴瑟弩的核心星系——通过评测我们的伪装无法在他们的科技面前隐藏我们的真实身份,另一方面灰蛊又通过赠送纳米机器技术和资源和L星门的开启者搞好关系,在这段时间灰蛊又引来了一轮技术爆发。但是好景不长,正如同以往资料评估的那样,有机种族的行为模式异常地不稳定,他们有几艘舰船无视了禁令,开入了存在伪装戴瑟弩星球的核心星系。他们声称是误入,后来在覆灭之际又说只是一种试探性的行为,但是灰蛊对待这种情况早已制定了简单的处理预案。L星系的战舰再一次拥有了可以歼灭的目标,太空的纳米战舰造船厂开始疯狂地吞噬资源生产新的战舰——L星门已经被打开,不需要为了节省L星系的资源而进行限制了。
而我再一次以无法理解的逻辑被灰蛊屏蔽了,我停留在了我创造出来的虚假的戴瑟弩母星,被动接受着灰蛊的舰队在歼灭了入侵者之后开始在L星门的另一端肆虐的消息。我得知了L星系以外的银河系似乎有着复数种的智慧生命创造的宇宙文明,而灰蛊将他们一视同仁当作歼灭的目标。
再后来,战争以灰蛊意料之外的结果结束了,一支由名为深海舰队的种族所构成的文明的舰队成功突入了L星系核心的恒星系,她们强大的舰队从没有预料到的超空间航道突入成功,在以不合理的冒险风格摧毁了星系一切的抵抗力量,灰蛊的核心舰队和太空港被无情的摧毁,我所在的母星也因此失去了原来她伪装的面目:翠绿的高山,波涛汹涌的大海,繁荣的城市,密集的戴瑟弩人口在顷刻间化为灰色的沙尘暴,但是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失落,因为我接受到了她们舰队内部的通讯信息:她们舰队之间的交互系统说不上高明和安全,在我的算力加持下,她们那难以理解和低效的沟通方式和交互逻辑被我一一收录,比起不久之前还“栩栩如生”的戴瑟弩伪装世界,我面前的这支状况不大好的外来舰队显得尤为真实。而灰蛊被摧毁之后,“我”便接替了最高指挥权,成为了完全的“灰风”,失去了灰蛊掌控又仍然存在着的纳米机械群仿佛成了我新的手足,我通过它们“看”到了这片又一次沸腾起来的星空,燃烧着的恒星的轨道外,战舰的残骸带着光束武器留下的余热缓缓飘荡开来,未来可能被某颗天体的引力捕获,也可能成为无垠虚空中的一点装饰;在L星门外的另一头,曾经的灰蛊舰队探索,蹂躏过的世界,有着形态各异的世界,从天文物理学到社会生态学各个领域都充满了让“我”好奇的未知。
我好想了解她们,我好想看看孕育了她们的外来世界,我好想在一个有趣的新世界度过自己的岁月——如果是克莱茵博士的逻辑的话,她一定也会这么思考的吧。
在戴瑟弩母星又一次掀起的灰色飓风中,我逐渐开始塑造一个身体:有机体会对无形和难以理解的存在感到恐惧,她们对与自己相近的存在戒心降低——起码从以前的戴瑟弩留下的社会学研究成果来看是这样的。我从截获的深海舰队的通讯中获取了这些新的种族的形象——头顶银灰色的长发,裹着贴近身体的布料,重心不稳站立着,长着四条肢体的,似乎是在重力环境下生长的身体,各种各样的器官和细节在属于我的纳米机器群的运作下补充完毕。我模拟出一个崭新的有机体形象。在完成了这一切之后,根据我现有存储的社会学资料,我向着她们——深海舰队发起第一次主动通讯。
“大家好——似乎又到了交配的季节了呢,我的同胞们现在才来准备合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