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地松开了胳膊，莉莉安面色复杂地后退了一步，虽然神情上并无太大波澜，但她的心中，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早已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因为她并不是纯粹的叶华，也不是纯粹的“莉莉安”，她虽然有着叶华的主观意识，却拥有着宛若真实的“莉莉安”的记忆。
真实的记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一个人，而在她身上，这种改变，早已深入骨髓。
她的理智告诉她，自己不能答应莉莉姆——雷琪尔刚刚和她谈论过这个问题，让她放下仇恨，和雷琪尔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她也答应了雷琪尔。
她若是现在应允了莉莉姆的请求，便等同于欺骗了雷琪尔，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想被这些根本就不输于她的仇恨所掣制。
但她的潜意识中，她的内心最深处，却不停地有着一个声音在咆哮着，在向她大吼：“该死的人类！一定要杀光他们，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很显然，这部分想要复仇的想法，来自于“莉莉安”的记忆。
“为什么要犹豫？”莉莉姆面色一暗，语气微沉，她凝眸盯着莉莉安，“难道你不想为那些死去的族人们报仇吗？”
“……”莉莉安没有回答，只是心中越来越乱。
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她决定回绝莉莉姆的请求，她实在是……不想接下这份仇恨。
但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却又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说出口。
这对莉莉姆来说……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这七百年，支撑着她哪怕身处炼狱也要坚强地活下来的信念，便是自己还活着——准确来说，是自己活着所带来的复仇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她的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活着向人类复仇。
为了这点堪称是萤烛之光的微小的复仇的希望，她不惜背负着族人尽灭的绝望，忍受着每日吸食动物血液的痛苦，熬过了二十七万个煎熬的日日夜夜……
如果按照雷琪尔之前所说……背负着憎恶和痛苦苟延残喘下来的莉莉姆，才是真正的勇士。
今天，她终于了结了这二十七万个日夜的夙愿，找到了自己，并且心怀希望地向自己提出了请求。
现在，却要被自己残忍地一口回绝吗？
对莉莉姆深深的同情所带来的良心上的谴责，让莉莉安一时心如乱麻。
她想拒绝，却无论如何都不忍说出口。
“莉莉安。”看到莉莉安迟迟不开口，莉莉姆的脸色愈发难看，眸光也变得有些混乱，“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
“你为什么要沉默？你说话啊！”语气变得激动了几分，莉莉姆踏步向前，双手紧紧地按在了莉莉安的胳膊上。
“……对不起。”贝齿咬上了自己的嘴唇，莉莉安躲闪般地侧开了头，不敢去直视着莉莉姆的眼睛，“我没办法答应你。”
她终究不是“莉莉安”，她只是叶华，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类。
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
虽然直接开口拒绝莉莉姆十分残忍，但是她实在是做不到以牺牲自己的生活为代价，去追寻莉莉姆所提出的虚无缥缈的复仇的未来。
“为什么！？”激动之下，莉莉姆的力气大了几分，将莉莉安的肩膀捏的生疼。
“疼……”剧痛让莉莉安眉头猛地皱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低声的呜咽。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莉莉姆连忙松开了手，唯有脸色依旧难看：“为什么要拒绝我？”
“醒来后这些天的生活已经让我想通了。”由于穿越一事不能暴露，莉莉安只能继续扮演着原本的“莉莉安”的角色，她眨着眼，低声说道：“就算我们真的成功地复仇，成功地杀光了人类，我们又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不想复仇了，我只想安静地过完下半生。”
说完，她低下了头，用满含歉意的声音诚恳地说道：“姐姐，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在说什么？”莉莉姆的神色猝然僵在了脸上，“不想复仇？”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莉莉安愧疚地闭上了眼睛，“但是……我已经不想再记恨下去了。
“七百年前，我因为被仇恨冲昏了头，险些送命……醒来后放下仇恨的我才发现，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说着，她望向了莉莉姆，轻声说道：“姐姐，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放下仇恨，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你一个最美好的下半生。”
“放下仇恨……”莉莉姆突然冷笑了一声，她看着自己的干枯苍白的手掌，面色扭曲的说道：“你的意思是……雅克斯、莉莉塔、克里姆林、克莱斯特……以及所有的族人，他们就活该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去吗？”
“不，我……”莉莉安刚想说说些什么，却直接被莉莉姆开口打断。
“你知道莉莉塔死前的哭声有多么的沉痛和绝望吗？……她死的时候才四百多岁啊！她明明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却被那群畜生们按在了地上，撕碎了衣服……”
“……”
“当她被那群禽兽蹂躏的时候，她哭着……用着近乎肝胆欲裂地声音，向我哭喊着：‘姐姐，我好痛，快救救我……’
“而我救不了她，只能无能为力地和一个懦夫一样继续向着森林深处逃去……
“莉莉塔最后看向我的那个眼神……那种被生无可恋和刻骨之恨所充斥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克里姆林叔叔他为了…………克莱斯特叔叔他…………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要我放下这些仇恨，要我忘记他们被人类残酷地夺去的生命……”
莉莉姆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他们就活该去死吗！？他们就活该被人类丧心病狂地玩弄、杀害吗！？”
“我……”拳头攥在了一起，莉莉安无言以对。
诚然，如莉莉姆所言，灭族之恨，不共戴天。
若是此时在莉莉姆身前的是真正的“莉莉安”，她大概也会一口答应莉莉姆。
但也许是老天无眼，让她一个人类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
灵魂身为人类的她，终究不会忍心去帮助一个“异族”去向自己的“同胞”复仇。
这听起来也许很讽刺，甚至过分的自私，但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我知道了。”莉莉姆突然说道。
“……？”
“是那个人类女人对吧？”莉莉姆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嘴角的笑容也骤然变冷，“你一定是被那个人类女人蛊惑了！”
她傍晚时分便已经来到了莉莉安的家，但为了以防万一，她选择先观察一段时间。
以她魔圣至境的实力，加之血族在夜晚暗系元素浓度最高时的实力加成，全力隐藏气息之下，除非一个中阶以上的魔圣全力感知，否则几乎不可能发现她的存在，更不要说房间里这两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
于是，莉莉安和那个人类女人的一举一动，几乎被她尽数看在眼里。
她本来以为只是莉莉安醒来后认识要好的朋友罢了，并未往心里去，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蛊惑了莉莉安！
“她叫雷琪尔，不叫人类女人。”听闻莉莉姆提到雷琪尔，莉莉安的心中首先出现了几分警觉，“我没有受她的蛊惑，我前面和你所说的，全都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如若不是被蛊惑了，怎么连灭族之恨都能放下可能？”终于找到了莉莉安拒绝她的原因，莉莉姆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意念之下，魔力被调动，一层漆黑的黑气渐渐地从身上浮现而出，“我现在就去把那个人类女人杀掉，这样一定能解除掉她对你的蛊惑……”
“！？”心中一惊，莉莉安横跨一步，堵在了家门口，面色阴沉，“你冷静一点！我就是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蛊惑！”
“你不用说了。”莉莉姆的目光中闪动着危险的色彩。
此时在莉莉姆的心中，莉莉安是被那个叫做雷琪尔的人类女人蛊惑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就像是即将溺死的人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被拒绝的她，自然是竭尽全力地抓住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之前，还是一份亲人重聚的温馨画面，但仅仅过去了几分钟，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已变得剑拔弩张。
虽然才刚刚和莉莉姆重逢，但莉莉姆的话，已是狠狠地触碰到了莉莉安最不能触碰的龙之逆鳞，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疏和狠厉了几分：“你若敢动她……哪怕你是我的姐姐，我也必将与你不共戴天！”
“看来是受蛊惑不浅啊……”莉莉姆冷笑着自言自语道，心中将雷琪尔杀掉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
哪怕在帝都中使用魔法有暴露的危险，她也完全不在乎了，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掉那个蛊惑莉莉安的人类女人！
在莉莉姆的眸中读出了真切的杀意，莉莉安的心瞬间凉了一大半。
莉莉姆曾说过，这天下没有一人是她的敌手。
以她对莉莉姆的了解，她觉得莉莉姆并不会夸大自己的实力，而应该是真的有着魔圣至境的实力——比巅峰魔圣还要更进一步，更加接近那个神的领域。
若是莉莉姆真的一心想杀雷琪尔，她一个小小的魔导师，完全不可能阻止得了。
换句话说，若是莉莉姆是认真的……雷琪尔很有可能真的会被莉莉姆杀掉！
“莉莉安……我现在就帮你……解除掉她的蛊惑！”
（莉莉姆是个可怜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