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时间上来讲已经不能算是清晨了,不过,我所行走的小路仍旧蒙着一层朝雾,像是舞台上未消散殆尽的干冰。
今天开始,就要以老师的身份来面对这些大小姐们了。说起来,我在这个世界应该会被赋予原本角色应有的能力吧,不然真要我一个从来不知道怎么教书的人上讲台的话,也太为难我了。
前面的狗叫声吸引了我。
一定又是那只小狗了吧。这次又是独自出来探险了吗?
正这么想着,远处的道路上便出现了一人一狗这样的一对组合。是但丁,以及叫梓乃的少女。小狗一直觊觎着少女口袋里的某样东西。
「好啦,但丁,马上就会给你吃的。」
因为周围都没有人,她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了我耳朵里。
在人际交往方面很不擅长的她,对这只小狗倒是能做到不厌其烦呢。
「汪!」但丁又叫了一声。接着,两人就不见了。应该是在前面的拐角处转弯了吧。
我突然感受到一阵饥饿。
……早饭。
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咋天也是。
「老师,您不舒服吗?」
听起来很耳熟的声音。抬头一看,在那里的是三岛镜花,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早上好,老师。」
「早上好啊,三岛。因为咋天开始就没好好吃过饭,所以……」
「哎呀,老师在节食吗?」
「不,我这副身体怎么看都不像需要节食的吧……」
一百八十公分,六十九公斤。
「没有啦,开玩笑的啦。不好好吃东西的话,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进行下去的哦。」三岛银铃般可爱的笑声传来。「既然如此,现在去食堂就好了。马上要开始营业了吧。」她提议道。
我都差点忘了。「那,食堂是怎么运营的?」
「啊,就是——每天早上给每个学生都准备早餐,然后送到每个人的房间里面……当然学生也可以直接去食堂用餐,或者是自己也可以在宿舍里自己做早餐,比如有选修家政课的学生,很多都是亲力亲为……」
「既然这样,那何必还要给每个人都送早餐呢?」
三岛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的服务的确很周到,但是就资金方面来说未免太浪费了点。一般的学校恐怕无法提供这样的服务。可能对于她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不,只是觉得安排得太多余了点……」
「是啊,什么都安排得周全了。」
三岛说着,脸上浮现出异样的表情。仿佛有什么令她憎恶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
「三岛,你怎么了?」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吗……」或许是我的错觉?还是说我提到什么令她不想谈论的话题?想到这里,我觉得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
「话说回来,三岛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呢?」
「是关于住宿费减免的事情,要跟教导主任谈一谈。」她说。
「啊,原来是这样。」
「但是,在那之前还是先带老师去食堂吧。」
「拜托了,一直在说吃饭的事情,其实早就饿得不行了——」
三岛又重新展露出她温暖和善的微笑,「好的好的,我们快点走吧,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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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里装着满满的乌冬面和汤汁,我心满意足地来到了办公室。
在坂水老师的引导下,我做了一次完整的自我介绍。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所学校只有十名左右的老师。不过对比学校53名学生来看,实际上教师的人数还多了许多,平均每个老师只负责五到六名学生这样子。
另外,还有一个令人注意的问题,那就是这十来名老师,除了保健老师以外,剩下的全都是男性,并且大多年龄在20到30之间。让他们和十几岁的女孩们生活在一起,学校真的不会有任何顾虑?
也许正因为这些女孩的身份都是数一数二地特殊,学校清楚没有人敢对她们抱有非分之想,所以才反倒放心的吧。这么解释似乎说得通。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接下来要为正式上课做准备了。我的桌上已经放好了一份名单,我拿了起来。
「……这些,就是我的学生吗。」
一共有五名学生,我是她们的班主任,同时我所教授的世界史也被她们所选修。此外当然还有一些学生选修了这门课程。
明明是中学,却采用大学的课程教学方式,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啊。不过这样就更能让每位学生都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了吧。
「让我看看都是谁……」我说着打开文件。
「这位是——!?」
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
风祭雅。两个汉字,以及三个假名,组成了一个只要看了就会脑壳疼的名字。
「怎么会有理事长啊!?」我差点拍了一下桌子。
晓老师在一旁仿佛是「早就得知内幕了」一般捂着嘴笑。
我意外的地方其实有两个。一个是理事长居然是我的学生,但更意外的是前者的前提——理事长是学生。
虽然从年龄上讲她仍旧处于中学生的时期,不过我以为她应该会有专门的老师单独授课。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要是有那样的老师,应该早就被折磨死了吧。
「接下来,道阻且长啊。」晓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
算了,既定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了,不如看看后面几位大小姐又是谁。
「三岛镜花……」记得她说过有选修我的课,说起来应该还有那对「到处瞎逛」组合才对——
「八乙女梓乃和——鹰月殿子。」
鹰月,好罕见的姓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姓按照读音来写的话应该大部分人都会写成常见的另一个姓「高槻」才是。
然后是——「结城千岁」。我一开始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不过当我看到名单上她的照片时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是昨晚和三岛镜花一起拜访我的房间的那三个人之一,扎着双马尾的短发女生。
每个人的名单上有她们的姓名,入学以来的历次成绩,以及前任教师对她们的评价。顺便说一下,前任教师据说因为要回老家继承家业辞职了。但我觉得至少有三分是因为受不了理事长。
理事长风祭雅是国内知名家族「风祭家」的小女儿,是家族中目前年龄最小的。她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年龄都比她大很多,现在是风祭财团产业实际的继承人。
风祭雅在学习、出勤上都没有问题,但是她真的不适合当理事长——前任老师这么写道。我相信这当中不夹杂个人情绪,因为——「顽固,不服软,一度与同班同学三岛镜花发生矛盾」已经是我领教过的了。
鹰月殿子的家族也是一个知名的家族,虽然比不上位于顶点的风祭家,但是也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和一定的历史,在政治界颇有涉足。
她本人的性格什么的都没有问题,成绩也非常好,尤其是数理方面十分出众。唯独出勤率低到可怜,要不是成绩不错,她恐怕早就收到留级警告了。她很喜欢到处「流浪」,也许那天在树林里相遇时,她就正在「流浪」吧。
然后是三岛镜花。她的家族与先前两位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是在普通人眼中也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了。她在各方面的成绩都近乎完美,并且是宿舍楼学生代表之一,受到许多学生的仰慕。迄今为止也是我最谈得来的学生之一,很聪明,又平易近人。唯独跟理事长关系不好。三岛在身体和心理上都要比理事长成熟,令理事长感到自卑。理事长那不符合风祭家身份地位的蛮横行为又让三岛十分恼火。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但理事长两样都没能做到。
八乙女梓乃,她的家族势力在明治时期达到鼎盛,后来逐渐衰落,也就是所谓的旧贵族。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温室里的花朵」,成绩中上,但是她那惧怕与人交流的症状却是致命的缺陷。除了亲人,以及儿时的好友殿子以外,她不敢与任何人说话。也正因如此,她始终跟在殿子左右,导致她自己的出勤率也达不到要求。
最后是结城千岁,她的家族是专门做国际艺术品生意的美术世家,应该也是相当有钱的。而她在美术方面的成绩也十分优秀。
都是本校部的学生,除开麻烦的理事长以外都还能应付过来。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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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慢了!打工的!」
刚走进教室,理事长就用高亢的训斥欢迎我了。
我慌忙抬头看着挂在黑板顶上的挂钟,但是现在刚好是上课的时间,我并没有迟到。
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理事长又训斥道:「上课前五分钟应该做好准备,这是作为教师最起码的职责啊!」
咚,她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不过,就在这时……
「啊!?」
理事长的背后伸出一双手,捏住她的脸,轻而易举地往两边拉。理事长的脸瞬间变了形,嘴巴被横着拉很宽。
「殿子!不要啊!住手啊!」理事长发出惨叫。
「公私要分明。雅现在只是学生身份。」殿子在后面面无表情地说。
「好的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理事长扭动着身躯。好不容易终于从殿子手中挣脱了出来,揉着被拉扯的脸颊。
「痛痛痛痛……」
一看到意气风发的理事长此时的样子,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笑什么啊混蛋!」理事长马上就捕捉到了我的表情,喝斥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
「……」理事长由于被这么一整,自知尴尬的她也低调了下来。
那么,终于可以正式上课了。
我观察着理事长和三岛两人。即便一个在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但是两人的眼神依旧能发生碰撞,我的眼中甚至幻化出了电火花。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不能因为她们俩,影响整个课堂的秩序。
今天来上课的除开我管理的五人以外,还有五名隔壁班的学生在教室。她们都坐在离理事长很远的位置,这样一来显得理事长很突出。
「……现在,开始点名。」我拿起花名册。
「风祭雅。」
「来了来了,人不是在这儿的嘛。」理事长极不耐烦地答应道。
「鹰月殿子。」
「到。」
「高松千鸟。」
「老师早上好~」一位很娇小的双马尾女孩用活泼的语气说道。
「高松鸫。」
「早上好,老师。」
「——等一下,你为什么帮别人答到啊?」我看着讲台下面。
「老师,我是高松鸫啊。她才是千鸟。」被点到名的学生指着她旁边的另一个,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学生。
「我是高松千鸟。」上一个学生举着手说。
「啊,双胞胎吗?抱歉,我眼花了……下一位,三桥香奈!」
「在这里……」像是没睡醒的短发少女抬起一只手。
「三岛镜花。」
「到!」她精神焕发地回应道。
……
「八乙女梓乃。」
「……到,到!」
她依旧是怕怕地看着我。
「最后,结城千岁。」
「好呀,老师~」
总之,学生们都用极具个性的方式回答了呢。
「那么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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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历史,最早要追溯到300万年前,大概是人类开始使用工具的时候。」
「猿人是本身是在400到500万年前之间,从类人猿中独立出来的一个分支。」
我在黑板上写着。天啊,好古老的感觉,我从中学开始已经没有怎么见过老师用粉笔了。
「喂,这算哪门子历史啊?这不是那群闲得没事干的考古学者研究的东西吗?」
背后传来理事长尖锐的批判。
这是在小看我吗?不行啊,怎么能让小孩子的气势把我压倒了?
「我说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看来你们没有搞明白历史和考古的区别啊。」我转过身来看着学生们。
「说到这里,问题就出来了。有谁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吗?」我说着,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视了一遍。
「区别……」三岛重复着我的问题,但是她似乎并没有想出答案。
理事长还是一副不爽的表情。
「八乙女,你知道吗?」我问。
(惊!)
梓乃像触电一般抖了一下,然后拼命摇头。
「没有人知道吗?」我转回去面向黑板,「虽然问得很笼统,但是实际上历史与考古最大的区别在于记录的有无。」
「当记录存在于世时,历史才随之开始。而在记录产生之前,只有痕迹。研究这些痕迹便是考古学的工作。」我在黑板上写着。
「喂,不得要领啊,说结论啊结论。」理事长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风祭同学,请你适可而止吧!就不能安安静静听课吗?」三岛也再一次杠上了理事长。
「怎么了嘛!?提出疑问有什么不好的?」
两人又开始了。只不过这一次,除开两人的争吵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
「理事长代理,很烦耶。」
「就是,不能老实一点吗。」
是从那几个分校部学生传来的声音。之后教室变得很安静,只有理事长和三岛两个人在僵持着。
「我们没工夫陪你玩,闭上嘴行吗?」这时,一名学生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理事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什么叫玩,我什么时候玩了!?」
「——无时无刻不在做无聊的事情呢,理事长,代理。」根本不为所动地,分校部学生轻蔑地说。
「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样的人能当上理事长真是可笑呢。」
理事长拍着桌子:「吵死了吵死了!」
我在讲台上目睹着这一切,我不知道该制止谁。无论我制止哪一方,都会显得像在偏袒另一方。而且,这一次两边的行为都很过火。
蛮横的理事长,不能忍耐一下的三岛,还有在一旁恶语相向的分校学生。
关键是,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
「我干嘛要被你们这种人说教啊!?」
「这是我们该说的吧。理事长就有权利干扰别人上课吗?」
「闭嘴闭嘴!没义务没责任什么都没有的东西不要给我说得跟真的一样!」
「哦?想吵架吗?」
前任教师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怎么处理的呢?是坐视不管,还是……?
至少,这群孩子应该学会尊重别人才对。
我走下了讲台。
「来啊来啊——呃?」理事长正要和分校学生开战,突然视野被挡住了。
因为我站在她面前,像座山一样。
「你,你要干什么!」理事长后退了一步。
「给我坐下。」
「你——」
「呯!」我一拳头砸向桌子,上面的笔被震得跳了起来。
风祭雅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
「首先,作为理事长,你觉得说话不经大脑思考是件很光荣的事吗?」
「还有三岛,你能不能学会宽容一点,不要处处针对理事长?」
「还有你们,」我回头瞪着那几个惹事的学生,「如果喜欢吵架的话,那就出去吵个够,我会给你们在考勤表上盖章。」
教室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生都用震惊的眼光看着我,可能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发火。
但是不这样做,她们永远不可能安分的。
「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就继续上课。」我回到了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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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晓老师拍打着我的后背。「你已经出名了啊,传遍整个学院了哦。」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我没精打采地说。第一节课就闹出点风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抱歉抱歉,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那么做呢。」
「因为好几个理由,导致我稍微有点恼火。」我说。虽然处理方法有些强硬,但是我觉得一个人从小就应该养成尊重师长前辈,以及宽容的品德,更何况是身为有头有脸的家族的大小姐。
「也许会因为这个导致她们讨厌起我来吧。但是比起我个人的评价好坏,还是她们品性的培养更重要一些。」
晓摇了摇头。「不,事实上,她们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从上原和相泽那边得到的消息是,学生们对你的评价绝对不低。」
「至于我们教职工,则是非常肯定你的处理方式的。选你课程的那几个学生是最合不来的,哪个老师执教都会头疼棘手的那种。所以你能够把她们镇住,还能让课堂继续进行,也算是不简单啊,对得起这么高的评价了。换作一般的教师,早就受不了跑出教室了吧。」
「谢谢您这么夸奖我。只是不知道理事长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了……」
估计理事长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如此顶撞过吧。
「选择当老师这条道路,怕挨骂可不行啊。」对面一位中年教师看着我说。
「是,您说得对。」我随口应和道。其实现在我心里想的是怎么改善她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单是因为性格不合就大吵大闹,那么以后在社会中遇到更多性格不合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虽然第一节课不是很顺利,不过鹰月和八乙女竟然上完了这次课,我也对你刮目相看了呢。」那位教师继续说道。
「她们,有那么不喜欢上课吗?」
「唉,一直收不到她们的作业,弄得大家都很苦恼啊。虽说成绩不坏,但是如果能多出席几次的话……」
「对不起,我的学生让您操心了。」
「没事没事,你才刚来,而这个难题已经是上一任教师留下来的了,不是你的错。」
「没关系,不要那么拼命,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工作。」晓老师在一旁鼓励我。
果然,前途多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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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这个人。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而且不听我的话。」
「大小姐……」莉妲皱起了眉头。
「只要我说一句话,他马上就跳出来跟我唱对台戏。」
「可能……老师有点顽固吧。」
「从父亲那里接管了这个学院,可是就眼下学院的这种状况,我根本就没脸见他。」
「不,不是小姐说的那样的……」
「劳工就该听从雇主的命令。要不干脆扣这家伙工资得了。」我说。
莉妲马上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我:「那当然是不行的。」
「我知道啦,开个玩笑而已,那种事。」
正在谈论前几天来学校的那个笨蛋老师。刚开始因为不熟悉这里的生活,还算比较听话,但渐渐地就不行了,开始显露出本性来了。
「那家伙,好像不怕我的样子。」
「宇辰老师说,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即使回到一无所有的起点,他也能坦然接受。」莉妲说。
「啊?」我拍了一下桌子,「这种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的人都招聘进来?人事部的人在干些什么呢!?」
「那是因为小姐您急着要填补人员空缺的。」
「什么啊,与其现在把他开了,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他来啊!」
莉妲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上一任的老师不辞职的话,宇辰老师也不可能来这里。」
「……」虽然气不过,但是想到一切已经成为事实,我也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哐啷」就在这时,走廊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莉妲睁大了眼睛,看向门口。但是这时门是关上的。
至于我,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
「赔我啊!没什么好商量的!」
理事长火冒三丈地咆哮着。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我摇着头。
理事长捏着小拳头,说:「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壶有多贵重才会说这种话吧!」
「既然那么贵重为什么还要放在走廊上呢?」
我努力说服着气得脸颊通红的理事长。
事情是这样的。在五分钟前,我利用下课时间指导班上的学生进行扫除工作,但是没想到结城千岁不小心把一个壶给碰倒摔破了。
理事长当然大发雷霆,嚷着要结城赔。
「可恶啊!那是我很喜欢的壶啊!每次进门之前看到这个壶心情都会好起来的啊!」理事长大呼小叫着。
「那种事情谁会知道啊?」我觉得有点强词夺理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她的错!」理事长指着我身后的结城。
「既然那个壶那么贵重,而且还是理事长喜欢的东西,那为什么还要把这一片区域交给学生来打扫呢?让专业的家政公司来不就好了吗?」
「谁想得到会碎掉啊!?」
「正因为想不到所以才要防患于未然啊!」
理事长觉得她有理,我也觉得我没说错。
「那个……理事长,还有老师,不要再吵了啦,我赔就是了……」
正当我和理事长互不让步时,结城在后面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结城,这不是赔偿不赔偿的问题。」我示意她不要插嘴。
但是她一脸抱歉地说:「又不是多贵的东西,我赔就是啦,大家不要弄得这么不愉快……」
理事长说那个壶价值4000万日元,4000后面还有4个零。4000万是什么概念呢?普通上班族约十年的薪水。按照十几年前的货币购买力来算,可能更不止十年。
虽然对于大小姐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我必须让她们明白,这并不是钱的问题。
「我才不管你们那些有的没的!总之要给我负责!那是我很喜欢的东西啊!」理事长说。
「我知道,我也不是要让理事长白白蒙受损失,只是不希望结城承担全部责任。」
「那你说怎么办?」
「之所以要结城来赔偿,是因为她的确在扫除时弄坏了教职员的私人物品,但是那个物品却放在与它的价值不相符合的,一个安全得不到保障的位置,而且那个物品也没有上保险或是申请过什么保护。因为一个失误就要全额赔偿,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理事长脸都气变形了。「但是,从法律上讲,还有校规上——」
这时,在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莉妲站了出来。
「小姐,我想说,您和宇辰老师还是各退一步吧。不仅是为了现在,也是为了将来。」
「可是,莉妲!」
「退后并不代表认输,反而能体现出领导者的宽宏大量。」
风祭雅气鼓鼓的脸瞬间像个漏了气的皮球,蔫了下去。
「好吧,打工的,说说要怎样解决?」
我没有对她这个问题正面作出回答,而是看向结城。「结城,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她想了想。「大概是我的小熊抱枕吧,每天睡觉都要抱着它才能安心……」
「那就罚你把小熊抱枕放在那个壶的位置一周,在此期间你要负责它不被弄脏或是坏掉。」
「诶!?怎么可以这样!那我还是赔好了!」
「不行。你也应该感受一下失去心爱的东西有多痛苦。」
结城一脸要哭的样子,但却做作得很搞笑:「呜呜呜,老师大坏蛋,恶魔,太差劲了!」
「再说理事长这边。至于那个壶,我来赔。」
理事长仿佛是见到了长着鹿角的狗,或是飞在天上的狐狸一样惊恐地瞪着我。「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4千万对吧,我来赔。作为她的老师,我没有尽到管理学生的义务,打坏这个壶我也有责任。」
我们在所有的游戏世界中所拥有的体质、技艺甚至特殊能力都是不共通的。换言之,我们的身体在上一个游戏中所获得的任何技巧都不能继承到下个游戏,这也是为了杜绝玩家经历多个游戏后把自身强化到太过无敌而导致游戏性丧失。我们在上一场游戏中无论学习了什么技能、掌握了什么技巧,在游戏结束之后都将重置为与我们自身在现实中相同的状态。
但是只有两样东西是可以继承的:
一是我们大脑所学习的知识,包括但不限于科学、文学、哲学、艺术等方面。当然,仅限于抽象的知识。我可以记得上一场游戏中所学到的乐理知识,但是却不会演奏乐器;我可以记得复杂的化学品的合成步骤,但是却会像个新进实验室的实习生一样打破试管。
二是完成游戏后系统发送到帐户的奖励。那些奖励可以换算为任何游戏世界中的货币(除非该世界没有货币的概念)。只不过我前几场故事几乎都是末日或者废土世界,金钱拿来没有任何作用。因此也积攒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至少4千万我是付得起的。
「够了啦,老师,还是我来赔好啦……」结城在一旁说。
我摇了摇头:「不行,这个决定是不可以改变的。既然要追究责任,那么我自然也有失职的地方。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可是要我那么失落,还不如直接赔……」
我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结城同学啊,虽然现在你可能还不能理解,但是这个世界上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是很多的,多到足以让你怀疑钱的意义所在。」
「唔嗯……好嘛,我知道了啦,老师,以后我会小心的。」结城有点小不情愿地回答道。
「嗯,这就对了。现在回去吧。」我对她说。
「理事长,真的很对不起啊……」结城又向着风祭雅低下头。
「喂喂喂你们两个!」正在这时理事长叫唤了起来,「给我站住啊!」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来赔那个壶,结城也为自己的错误接受惩罚,还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还是说,理事长觉得我一个打工的付不起?」我露出邪魅一笑。
「那种事怎么都无所谓啦!你们就这么走掉,我不就显得很小气了吗?给我等一下啦!」理事长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因为个子矮腿也不长的原因,理事长就像个娃娃一样被放在办公椅上似的。她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朝我走过来——
「打工的,这个给你啦!」
那是一个雕像,一个小巧的女性的胸像。
「啊?」我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拿去啦,最近看你还算听话,给你的个人礼物啦。」她说着硬把雕像塞到我口袋里。
「完了的话就给我回去,我很忙的!」
「喂,可是——」
「啊啊啊吵死了!笨蛋,没空理你啊!」
我们二人被理事长推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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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底算怎么一回事啊?」我看着手里面的雕像。
结城凑过来看了看雕像,然后她的表情立马变得很震惊:「啊,这是——「黄昏与彩虹」!难道说是真品!?」
「有什么来头吗?这个雕像?」
她细细端详着它,然后说:「嗯,应该不会错,十八世纪著名雕刻家梅露根斯的作品,以夕阳天空中挂着的炫丽彩虹与欣赏彩虹的妇人为背景制作的,据说足足花了三年时间呢!」
「那,她送我这个干嘛?」
「这个雕像前几年的市场价大概是6千万……」
手上的东西立刻变得沉重了起来。
「为什么要送我那么贵的东西啊!?」
结城歪着脑袋,「不知道呢。也许,理事长其实并不想让你赔吧。」
难道是说,要我卖掉这玩意儿然后去支付赔偿的那笔钱吗?
「那还不如直接原谅结城不就得了吗……」
说到底理事长还是承受损失的那一方。
我也不能白占这个便宜,6千万也好,600块也好。
那就干脆,算作我买下了理事长的这份好心吧。雕像我留下,但是钱我会照付的。
「说她什么好呢,总是不服输的样子。」
结城走在我身边,笑着说:「老师不也很像她吗?」
「啊,我有那么顽固哦?」
「嘿嘿嘿……」她只是笑着。
「当老师很辛苦吧。」
我看着不远处的宿舍楼,叹了口气。「什么行业都很辛苦的。付出体力、精力、时间,甚至身体健康,承担高危风险,没有不辛苦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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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结城在楼梯口道别了。她要去取她心爱的小熊抱枕,但愿这个孩子以后会像爱护自己的宝贝一样爱惜别人的东西吧。
见到结城走进她的房间后,我突然有点想参观一下楼上的宿舍。反正既然都已经住在一起了,在宿舍楼走一走应该不会被当成变态吧。
抓着扶手,沿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上爬。阳光很是恰巧地从那个角度透过窗户,照到我的脸上。
二楼的布局和一楼几乎完全一致,我想三楼应该也差不多吧,也懒得去看了。正当我想要下去一楼时,突然楼上传来「哐啷」一声,一个水桶从楼梯上骨碌碌滚了下来。
「?」我不由得走到楼梯转角的平台上,看着上面。
逆着光,我勉强只看到那里站着一个身影。金色的长发,本校系的制服,和有些瘦弱的身体,面朝着我。
是阳光将她染成了金色,还是她将阳光染成了金色呢?
那是太阳的精灵吗?就仿佛与樱花相融合的樱花精灵一样,她就是太阳精灵吗?
在逆光下,太阳精灵的剪影,似是一块炽热的铁,就那么烙在了我心上。
「……宇辰老师,下午好。」她那么说道。
那应该是我们三年前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