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笑话……
自己的学生，先后两个被送进了保健室，这种丢脸的事情哪里好意思让别人知道。
八乙女躺在之前三岛因为淋雨发烧睡的病床上，表情很平静。
「早上大约六点半的时候她醒过一次，想要喝水。」保健室的山崎老师，也是凰华唯一一名女性老师站在比人还高的药柜子旁边说。
「辛苦你了。」我有点难为情地向她道谢。
「哪里，这是我的职责。」
「真是抱歉啊，又来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这也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虽然您那么说，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失职……」
开学到现在三个月，只有我的学生频频受伤。纵然不是我的原因，但是作为我的同事，那些老师们会怎么想呢？对我的评价又会如何？
「八乙女同学的情况我已经看过了，还好没有伤及骨头，只是一般的扭伤。但是由于她的身体比较弱，恐怕一星期是不能走动的，要完全康复的话，大概要一个月的样子……」
「什么？竟然这么严重！」
「宇辰老师，小声小声，不要吵醒八乙女同学。」
「简直无法原谅……」
「是啊，昨天听你们说明了事情经过，我也很生气呢。那么可爱的孩子居然会有人想要伤害她……」
「山崎老师，这样一来的话，八乙女同学的课程，还有期末考试也快到了——」
「嗯，恐怕要延误了。给她准一个病假吧。不过我也听说那孩子不是很经常来上课，出勤率低的感人呢。」
「现在她可比以前要常现身得多了，鹰月同学也是。但是也有人说她们俩还是用一个空座位来对待别的老师的课，所以总的来说……」
「总的来说你还是挺有人气的喽？」
「哪里，我可没这个意思啊……」
「嗯，还是说回正题吧。八乙女的课程如果真想补的话，就让鹰月同学帮她抄一份笔记什么的吧。呃，我对你们的课程也不是很懂，说错了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哦。」
「让鹰月吗——」
就在这时，保健室外面传来脚步声。
——「打扰了。」
鹰月殿子轻轻推开门并说道。
「哦哦，是鹰月同学啊。」
「早上好，宇辰老师，山崎老师。」
「早上好。」
「梓乃她……怎么样了？」鹰月走近问。
「除了脚扭伤了以外，别的都没有大碍。我已经帮她处理过了。」山崎老师如实地说。
「……这样啊。麻烦您了，山崎老师。」
「哪里哪里。」
鹰月接着又看向我：「宇辰老师，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哦？不妨直接说嘛。」
「梓乃现在的状态，肯定暂时是不能回到教室了。但是宇辰老师，梓乃其实是个很努力学习的孩子。」
总觉得像是在为八乙女辩护呢。不过我也不会认为她是个不爱学习的学生的。
「所以，我想帮助她补习课程。还有，就是想借您的讲义。」
「啊啊，那没问题的，我可以给你复印一份。我知道的，光是看笔记的话也不容易把知识弄明白吧——」
「我刚刚想到一个好人选来帮八乙女哦——三岛镜花同学怎么样？」
三岛镜花，现在还能继续留在学校的原因就是她担任了理事长的「私人教师」。
但是鹰月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三岛同学了，我来就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梓乃啊。」
.........
语气变得好落寞，我想。
而且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你吧。
「也好。下课的时候你就到办公室来找我吧，我会尽快整理一份出来的。」
「那就拜托老师了。」
「好的。不过老师也有件事要拜托鹰月同学。」
「诶？」
「八乙女受伤这件事，是我们计划中没有预料到的。如果班上有谁问你为什么她不见了，你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好吗？因为让他们知道真相的话，八乙女同学一定会很困扰。此外也尽量不要让她的家人知道，不然凰华的声誉得遭受损失了。」
「我明白了，老师。」鹰月点了点头。
「然后也请山崎老师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梓乃是我的病人，仅此而已。」山崎老师平静地说。
看着睡着的八乙女，我突然想起但丁。
「说起来，鹰月同学，但丁怎么样了？」
「但丁吗？昨晚我把它留在了房间里，半夜时分它醒了，然后就——」
「咕～」
话音未落，殿子的肚子里发出了声音。
「咦？」
「然后就把我放在冰箱里准备当早餐的三明治给吃掉了。」
「真是顽皮的家伙，能打开冰箱倒是不简单呢。那么既然这样，我也不能放着空肚子的女孩子不管啊。鹰月同学，先一起去食堂吃早餐吧？」
「好的。山崎老师，梓乃就拜托您照顾了，我们先告辞了。」
「嗯，回见。」
和一语不发的鹰月并排着走在一起，我总觉得她在生我的气。当一个人和你在一起却一句话都不和你说，连表情都没有，很难不认为她不喜欢你。
「宇辰老师。」
然而我刚这么想着，她就主动开口了。
「是，是？」
「老是叫我鹰月同学鹰月同学的话，总觉得您像个呆板的训导主任一样呢。」
「有，有吗？」
「以后叫我殿子就好了。」
.
值得一提的是，梓乃并没有因为缺课引起大家的注意。
看到讲台下面的学生，我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嘴上说不要给任何人透露，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能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今天的课程就到此结束，大家回去别忘了复习哦，期末考试马上就要到了。」
「老师老师！期末考试考什么啊？」相泽的手举得快捅穿天花板了。
「考什么？考这本书的内容啊。」我晃了晃手里的教材。
「我知道是这本书，可是，有没有更详细一点的……」
「无可奉告！而且这次不是我出题，是本校区和分校区联考哦。」
「啊啊啊啊，这下完蛋了。」
「本校区的题不是一般的难啊……」
下面的学生开始慌了。
「大家不要太悲观了，题很难的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难的，最终还是要看排名的嘛。与其关心难度如何，不如趁还有一个星期时间好好复习呢。现在下课！」
「宇辰老师！」鹰月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下讲台：「鹰月同学，讲义的复印件在我的办公桌上，你去拿吧。」
「嗯。谢谢老师。」说完她便离开了教室。
我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课桌的三岛，然后走出教室，叫住了刚刚出去的风祭雅。
「又什么事啦？」理事长揉着眼睛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理事长，这次是正经事，我必须告诉你。」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没睡好的样子瞬间灰飞烟灭。
「不，不行啊理事长，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还是去理事长室吧？」
雅抬起头死死盯着我。
「………」
「要加薪？要升职？还是要干什么？」
「全部——都不是！到了那里我会高还原度地叙述给您听的！请相信我！」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理事长小声地嘟囔道。
.
………
「理事长，就是这样的。」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理事长的两只眼睛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变得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感觉理事长室的光线也跟着一起变暗了。
「千真万确，理事长。梓乃现在还在保健室。」
「禽、禽兽！！混账，马上叫所有教职工开会！一个个清查！」理事长的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声。
「大小姐！大小姐请冷静一下！」莉妲在一旁慌忙地安抚着理事长。
理事长发脾气不是第一次了，以往的话，大多都是使小性子，然而今天不一样，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是是真的生气了。那是触及了内心的愤怒。
我偷偷看了一眼莉妲。她的表情充满了震惊。恐怕她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理事长吧。
「听见没有啊！？快点去！通知所有教职工！见到一个给我通知一个，半小时后我要见到所有人！」
但是，事情不会像理事长这样认为的那么简单。我挪了挪身体，不紧不慢地说：「理事长，我认为那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凭什么没有用处！我不信这样都找不到凶手出来！」
「没有抓到现行，也没有有力的证据，就算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谁又会认罪呢？」
「………」雅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是，但是！那要怎么办？难道梓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受到伤害却得不到一个交代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理事长，这的确是一起事故，但是并不是简单的侵犯校内学生的事故。」
我说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想说什么？」
「至于证据，其实有的哦，理事长。因为我就是目击证人。」
「哈啊！？」雅那双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
「过来，听我讲一些事情。」
莉妲站在理事长的办公桌旁，看上去也很想知道内幕。但是出于礼貌她也不方便跟着凑过来。
.
「明白了吧？其实凶手是谁，早就已经真相大白了。」
「……居然是他，真没想到。宇辰，现在正是机会，我们应该马上铲除掉他！早看他不爽了，我可是知道他联合了一群当初反对我的教师一起来针对我的！」
理事长说着捶了一下桌子。
「咳咳，那个，大小姐，这样粗鲁的行为不太符合淑女的风度哦。」莉妲提醒道。
「怎么说呢，理事长，我作为见证者，我当时比你还要气愤。我直接上去踹了他一脚，还后悔为什么不先揍他个半死。但是后来我平静下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道理：对于自己的敌人，越是想要攻击他，越要有耐心，越要有足够的把握。愤怒这种感情的确可以激发人的斗志，但是它就像一剂猛药，一旦用过度只会伤到自己。一旦愤怒过了头，就会丧失理智。」
「……」理事长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我所说的话。
莉妲则是担心地看着她。
「放跑了他是我的疏忽大意，这一点我有错。但是如果我们忽视这一点，毫无证据就去对他进行制裁，在外人看来我们反倒是蛮横无理的一方。」
「难道要让他继续逍遥法外吗？」理事长用了个不大恰当的成语。
「不，我们只是给他判了个缓刑而已。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我设的套，所以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还会继续犯的。等到那一次，我会亲手把他送到警卫室。」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理事长，先前那次散步的时候我说了些过分的话，不好意思。」
理事长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笨，笨蛋，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请你原谅！」我就差来个土下座了。
「行了行了，本小姐宽宏大量，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耿耿于怀！」
「那就太好了。我很愿意把你当做我的好朋友的，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分清界线，对吧？」
她抿了抿嘴，然后有些不情愿地说：「我知道。」
或许是莉妲还在旁边的缘故，她不太想把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
.
现在，我正处于一个不需要出生入死的世界，思考着一个问题。
为了生存活命去杀人的故事我也经历了，为了悟出某些真理去穿越时空的故事也经历了，这些是与「生活」相差甚远的「幻想」性质的体验。而现在自己经历的，却是一个普通教师的普通日常，是现实中一定会有的「生活」。
但是这些故事的共同点，是人与人之间总有数不清的勾心斗角。没有法律的世界，恨谁就去杀掉谁；拥有法律的世界，要让一个人社会性死亡对于有势力的人来说也是很简单的事。
是我现实世界这23年的生活太单调，还是这个故事太戏剧？
.
虽然这里偶尔隔几天就会下一场雨，但天气还是止不住地在变热。
明明天空一直都昏昏沉沉的，气温却比暴晒时候还要高。
「混蛋，这雨下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啊！！！」结城千惠站在窗台前指着天空骂道。
「夏天的雨，充其量也只是润湿一下地面而已吧。你想啊，沉重的积雨云反而会阻碍热量的散失，下场雨不是就凉快许多了嘛。」
「唔哼——！」千惠把脸鼓成包子形状。
「哎，千惠，给你的那几本书你有看完吗？我该还给图书室了。」
「呃…….你不说我都都忘了。嘿嘿，不好意思，只看了几页，实在没什么兴趣。」
千惠坐在她专属的小床上，包子脸恢复原状。
「话说，宇辰，你这几天都不怎么高兴哦。又被理事长骂了吗？」
「还不至于天天被理事长骂啦。是我的学生又遇上了问题，弄的很麻烦呢。」
「是谁啊？」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是八乙女家的那个有恐惧症的女儿。」
千惠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想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地说：「我有听说过这个学生，你一说恐惧症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在本校区那边也有很多人知道她的。」
「没错，就是那孩子。她叫八乙女梓乃。有人想要侵犯她，给她的宠物狗喂了安眠药，等狗睡着之后又用它引诱她出来。幸亏被我猜出来那个人的目的，才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后果。——不过，八乙女梓乃还是受伤了。都怪我，我本来跟踪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头去找她在哪呢？这样一来我们就错开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被弄伤了。」
「诶？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学校的安保情况不是很好的吗？」千惠不可思议地说道。
「所以说，是学校内部的人干的哦。」
千惠一下子抱紧身体，「好…可怕。那最后抓到凶手了吗？」
「我们几个相关的人，包括八乙女本人一起商量了，暂时不向她们家通知这件事。明明不是学校的错，但是如果让她的家人知道宝贝女儿受到伤害的话，凰华的名声肯定会受到损失。我想风祭家也不愿意因为这个跟八乙女家关系搞差吧。」
「唉……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这样了啊。」千惠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说。
八乙女虽然有恐惧症，但是幸运的是她有爱她的家人。就算她不是生在富可敌国的八乙女家，肯定也会感到幸福。
而我面前这个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所抛弃的孩子，也一定觉得八乙女很幸福吧。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我就会更加坚定自己要帮她找到亲生父母的决心。她明明没有做任何错事，却要遭受这样的待遇，我不同意给她这样的待遇。
处于这个要舍弃希望的美丽之地，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外人看来，这里是一座宫殿，但凡有一点地位、权势、财产的人都巴不得能够将自己的子女送进凰华学院念书。然而就如殿子对我说过的，「梓乃的病是我转学的原因之一，但是如果不是我的父母，我明明可以继续在公立学校读下去的。」
殿堂里的公主们，如同笼中的金丝雀，只能望着被铁栅栏分隔开的天空。
风祭雅，被父母委婉地抛弃，来到分校当个没有实权的理事长。到底当十年，还是二十年，亦或是一辈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够离开凰华的那一天，是她能够重新引起父母重视的那一天。
鹰月殿子，因为不想被家族的传统所束缚，违背了父母的意愿，被强行关在了学校里。能够离开凰华的那一天，是她能够向家族屈服的那一天。
八乙女梓乃，由于自身的恐惧症只能待在殿子身边，能够离开凰华的那是殿子离开的那一天，或是恐惧症被克服的那一天。
以及，面前的结城千惠，只因为是养女，就被厌弃。能够离开凰华的那一天——取决于我。
完全不能理解，这里怎么会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这怎么会是一个和平的故事。没有战争，就是和平吗？
找不到哪里有快乐可言。所谓的料理比赛，所谓的垒球大会，不过是给哭泣的面孔戴上微笑的面具，掩饰面具下的泪眼罢了。每个人都强颜欢笑，勉强支撑着这个走进去就要舍弃希望的地方。不论她们怎样的开心，她们的笑容中总有一丝落寞。
没有生命的学校活动，怎么可能为大家带来生机呢？
千惠抱着一本相簿，津津有味地看着。
要论学校里最不幸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吧？连走出校舍都被禁止，连在走廊上看看外面都被责骂，谁还比她更悲惨呢？
但是，在这个孩子的笑容里面，我实在看不出有落寞这种杂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到来才改变了她的一切，也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会寂寞吗？
「嘿，在看什么呢？」我一下子凑到她看的相簿前。
千惠一下子合上相簿，把它死死地像母鸡护崽一样护在怀里，「少女的隐私！不给你！」
「不给就不给，我对什么少女的隐私又没有兴趣。」我坐了回去。「不过，这少女的隐私能够让你这么开心的吗？」
千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照片，「一天到晚板着脸可是会长皱纹的哟。只要没有什么烦心事，就是快乐啦。」
「要是你或者千岁在这里的话，我会更快乐的。」千惠这么说着，一下子抬头面对着我。那双可爱的眼睛看得我出神。
太像了。
「我在这里当个吉祥物也不是办法啊。暑假快到了，也该带你出去好好玩玩了。」
「说到做到哦。你这大骗子。」
「我什么时候又骗过你了，乱讲话的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会咬到舌头的哦。」
「咧咧咧，才不会咬到呢～」千惠朝我伸出舌头。
.
「啊，是的，老弟，我理解你燥热的心情，暑假要到了。说起来这也是你在这里享受到的第一个假期。所以好好期待吧。」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去期待了，我想马上，立刻，放假！」
「不，我想你应该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你知道学校有沙滩吗？」
「……怎么着都应该会有的吧？」
「那当然咯。沿着公路向东，尽头处就是海滩。」
「可是你说这个跟假期有什么关系吗？」
「笨蛋，去海滩可是少女们夏天的必然活动啊！」
「你觉得这个就会让我好好期待啊？」
「算了，老弟，你和我居然不是一路人。」晓露出失望的表情。
「当然不是了！毕竟我不是那种看到泳装少女就会全身发热的生物，拜托！」
「别这么说啊。到时候你会明白一切的——啊啊，我懂了。你是因为根本就没有看到过，所以才会不感兴趣吧？」
「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些什么！？而且你怎么知道我看没看过？」
「身为正常的男人，不可能对这种场景无动于衷的！要么就是你喜欢男的，和你第一天来这里我们碰到相泽时她说的一样。」
「没完没了了你！」
「好的好的玩笑到此为止——说起来期末考要到了呢，这一回听说是用本校区的试题，咱们难得地轻松了一回啊。」
「确实，出题太费脑子了。」
「所以才有句话叫『解开一道题和出一道让人解不开的题，哪个更难』嘛。」晓老师说着，正好一名教职工将一捆报刊送了进来。
「各位订阅的七月的报刊，我就放在这里了。」
「好的，辛苦了。」晓朝他点了点头。「好了，难得忙里偷闲，看点娱乐杂志吧！」
说完便到那捆报刊里翻找起来。「哟，老弟，这是你订的吗，漫画周刊？」
「嗯，是我订的。」我接过他丢过来的周刊。
没有电脑，游戏机也是最老的时代，还是看看漫画有意思些。
看着看着，思绪就像溶于水的糖一样散开了。而且，确实还是有点甜的。
「海滩，到这里这么久都没有去过呢。」
「要是能够带上她一起，那该有多好。」
「那孩子，恐怕都不知道这里有海滩吧……」
慢慢地，就想到了那一天和她的对话。
千惠是个很乐观的孩子，相信生活总是美好的。所以，她那落寞的表情里总是含着一股坚强。
而别人，总是坚强里面隐藏着落寞。
身体里面留的血，与千岁迥然不同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注定了她永远是牢笼外面的人。
因此，有一个问题是不得不面对的。那就是，离开这里之后，千惠将何去何从。到底是留在结城家，还是去依靠那不一定找得到的亲生父母。就算现在不考虑，将来也是要做出决定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遵从千惠自己的意愿。
所以——
.
「千惠，咱们来做个假设好不好？」
答应了要在暑假再带千惠出去一次的我向她微笑着说。
「什么假设呢？」
「听好了哦：假如不久之后，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两个月——千惠你已经离开了这里，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一下子沉默了。也许是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吧。
「准备继续在结城家生活吗？」
「那怎么可能….离开了这里，就等于是违逆了爷爷的意思。那样的话，怎么能够还在家里住下去……」
总感觉好像对结城家难舍难分。
「但是宇辰，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到父亲母亲面前，好好地感谢他们。我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过他们了……想想就会觉得好难过……」
「千惠……」
「你知道吗，宇辰。我好想对父亲大人说非常感谢。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回了家，我很可能就会在那一天被大雪掩了。”
听千惠这么说着，我的脑子里架构出这样的一个场景：
新年伊始，大雪纷飞。一个男子来到神社祈愿，却在后院发现了一个竹篮，里面是用棉被包好的婴儿。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就这么邂逅了。
「那，你愿意恢复学籍继续上学，像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吗？」
「才不要！！坚决坚决不要！最讨厌上学了！」
不料千惠的反应异常激烈，就像水滴到了沸油里面一般炸了。
没想到她这么排斥呢。
「千惠，我听人家说过，一个人这辈子的有些习惯，和上辈子的会完全相反呢。说不定你前世可是个超级喜欢书的人哦。」
「那种我，想想就觉得可怕啊！」
「还有哦。你看你的房间好干净。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哇，好整洁』的。我就想，千惠小姐前世的房间多半是一片狼藉！」
「啊啊！！够啦够啦！！」千惠对我的胡诌八扯很不高兴，「关于我以后的打算什么的，早就想好了！」
「那就告诉我呗？」
「诶？那个……这个….一定要说吗…未来的事…」
千惠一下子变地语无伦次起来。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打算会让她难以启齿。
「害羞的话就不用了吧，毕竟把自己的人生规划报告给老师听，总会有点不好意思呢。」
「哪、哪里有害羞！？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千惠挺起胸宣布道，
「我，结城千惠，如果能够离开凰华，我就决定要———
「跟随拯救了我的宇辰老师！」
我以为我听岔了，或是她口胡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一直在凰华教书的话，我也一直都待在这里！」
「别闹了千惠，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教书的。我是在实习啊，一学期以后就会离开的，会去很远的地方！」
「啪」
千惠把相簿重重地搁在书桌上，站了起来，「我不管！我要跟着你！我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只有你啊！离开了结城家，我一无所有，没有人会关心我，只有你啊！摆脱了养女的身份，值得我挂念的还能有谁，只有你啊！」
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激昂的话语。那一定是千惠的肺腑之言。结城家的的确确给了她生命，给了一张白纸。
然而是一个普通的教师，在这张白纸上，画上了一片茂密的、美丽的森林。
少女的生活从此变得有了色彩，从黑白默片变成了音乐剧，绘声绘色，光影交错。
「你喜欢她吗？」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响起。
我承认的事实是，第一眼看到她，那神似我初恋的模样便从我心里挥之不去了。
「千惠，你千万千万认真考虑……」
「我考虑很久了的！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只会敷衍啊？宇辰你应该知道的，我以前常常被使唤被欺负，我很没有安全感的！你第一次所见到的我，就是真正的，没有你来保护的我啊！」
那一天，少女在逆光下显得一片黑的身影是如此害怕，像一只小兔。
那就是没有任何人保护的她。
是我的出现，才让她有了安全感的。
「别拒绝我，求求你……」
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一定是这个意思吧。
她也是我唯一下定决心要拯救的人啊。
「如果你要跟着我，那么我去哪里你就会跟着去那里对吧？」
「没错！」
「那么千惠小姐，我——不久之后将会去你的家乡拜访哦。你会跟着来吗？」
「诶！？为什么？」
「我也想去神社许个愿呢。」
「……你认真的？」
「我想让上天保佑，保佑千惠，保佑所有的学生，平平安安——」
「别忘了还要保佑你自己哦，冒失鬼。」
「那么千惠也会陪着我去的吧？」
「嗯，宇辰。我也会说话算数的。因为，只拿你没办法啊。」
.
那天的对话，算是个相互的承诺吧？
快乐的暑假没有她的份，那怎么行。
金黄色的沙滩上，怎能没有一抹金黄色的倩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