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家的公司大楼在城市的另一边。门口的安保不比他们家宅那两位矮小。想贸然闯进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围着大楼绕了几圈,熟悉了一下周围的道路。以后还会来这里的,所以——
「哈啊——」打了个哈欠。难得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地睡个懒觉,但是我还是不得不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看着枕边金发少女安静的睡颜,我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昨晚发生过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是她自愿的,甚至是她要求的。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拒绝。不要用什么所谓的是非道德来绑架我,既然连结城夫妇都同意了我们,那么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来说三道四。
「只是,杨宇辰啊杨宇辰,她还没成年啊……」
然后,又过了四十分钟。
我站在一座报刊亭旁边,假装看着漫画,其实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公司门口。
不愧是家族产业,在公司进进出出的都是中年人,而且几乎没有女性。
但是似乎还没见到过年纪特别大的。对,我在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千惠的爷爷。
已经快九点了,进去的人越来越少。也许那老头今天不来吧。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从大楼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年轻男子。
「咦,那不是——」
这名男子我十分眼熟。没错,我还有印象,早先在处理风祭雅被千岁打坏的壶那档子事时,千岁曾经联系过这个人,让他帮忙给理事长送我的雕像估价,虽然最后那玩意我没打算卖掉。
好家伙,原来是自家的人啊。
可是……不对。这个人我记得,是姓,姓小野还是小岛来着,总之不姓结城。
他走到了路边,看来是准备过马路了。
我收起报纸,也走到我这边的人行道边上。只要他过来,我就假装碰巧看到。
他夹在匆匆过路的人群中,朝我这边走来。
「哎,你不是——」
「是?」
他一愣,看向旁边莫名其妙向他搭话的人,也就是我。但在看到我之后,他也一下子认出了我来。「哦哦,原来是你啊,那个,凰华学院的老师,杨先生,对吧?」
「您还记得我,真是倍感荣幸。好久不见了,居然能在这里碰到呢。」
他笑了笑,指着路口的一家咖啡店,「真是太巧了,我们进去聊吧,我请你喝咖啡。」
「那就承蒙款待了。」
.
「我对那件雕塑印象很深。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黄昏与彩虹』居然被风祭家收藏了。」他将方糖轻轻放进杯子里。「能被风祭这样的大家族所拥有,对它来说也是一种荣幸吧?」我随口问道。
「怎么说呢?应该说,拥有这件收藏品,是风祭家的荣幸才对。」
「诶?为什么?」
「呃,梅露根斯,也就是这件雕塑的作者,他本来名气并不是特别大,作品存世量也屈指可数。可是近来这段时间,不知道是炒作还是审美风向的改变,他在收藏界一下子火了起来,他的那些作品也如同沧海遗珠一般,价值成倍地增长。」
「所以……那东西不止六千万喽?」
「六千万?放在五年前还差不多。如今,只怕是有价无市啊!你当初没出手真是明智之举。不过当时那买家恐怕肠子都得悔青了!」
「哦……」其实我并不太关心那玩意能卖多少。
「啊,抱歉,一直自顾自地说个没完。说起来,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休假,然后,应一个朋友邀请就来这边玩。」我编道。
他「哦」了一声,然后喝了一口咖啡,「那还真是巧啊。我就在对面上班呢。」
「对面?你是说……」我透过玻璃窗看着那栋大楼。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那就是结城家的公司哦。」
「哈啊!?」我故作惊讶地瞪大双眼,但是我心里却十分高兴。看来结城夫妇没把我要来的事告诉任何人呢。
「所以我才说能碰到你真的很巧啊。」他笑着说。
「原来,原来你在结城家的公司上班啊,我完全没想到。」
「哈哈哈,所以说当初千岁大小姐才找我来当中介的嘛。我想大家既然都知道结城家是做美术品生意的,那也不难猜到千岁大小姐委托的人肯定是自家的啦。谁想得到……」
「可是——不好意思,之前忘记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他发出「哎」的一声,然后「哦哦」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
「我叫小野滨之助,请多多关照。」他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接过名片,油墨印刷的香气很好闻,让人有种安心感。「小野先生,有个问题,如果有冒犯还请原谅,您也不必回答:我记得,贵公司应该是家族企业吧?换句话说……」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用意。「杨先生还真是心细啊。是的,一切正如您所说。」
「那为什么……」
小野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
「其实我曾经也姓结城,不过我的母亲改嫁过一次,所以便改了姓。」
我瞬间感觉到这个话题不太适合继续,于是连忙说:「小野先生,如果太勉强的话就不必说下去了。」
但是没想到小野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他好像很愿意说出来。
「不,您多虑了,没有什么勉强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反而觉得讲出来的次数越多,我越能感到释怀。」
他将小铁盒放回口袋,然后拽了拽勒得有些紧的领带。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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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辰」
我迷迷糊糊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手在枕头边寻找着什么。
「!?」猛地睁开眼,果然,他又不在。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张便利贴,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有事出去一趟,中午前回来。楼下便利店的鸡肉饭团很好吃,建议你尝尝。」
「又跑到哪去了啊,这家伙……」我一只手撑着腰下了床。
「呼……难得睡了这么久啊。」看了一眼挂钟,都十点了。
简单梳妆打扮之后,我坐在了书桌前。
现在的我一点吃早餐的欲望都没有。一方面是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另一方面,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第一次「叛逆」之后的「后怕」。
我从来没有自作主张地做过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虽然,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把自己的身体托付与谁,由我自己说了算;但是现在想来,「结城千惠你胆子可真大」,要是父母知道了的话,一定都会这么对我说吧。
我轻轻地将手指放在自己的腹部。
那真是又紧张又令人有些小害怕的一段过程啊。可是到最后,我却感到无比的幸福——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幸福。
从那以后,我的心里仿佛只有他了。就是死,我也只会爱他一个人的。
回头看着昨晚我们共枕的那张床,我这么想着。
「咦?」
突然,我发现了十分糟糕的东西——
十分钟后。
「请问您需要加热吗?」
「嗯,拜托了。」
「请问您需要袋子吗?」
「不用了,谢谢。我就在这里吃。」
坐在便利店的用餐位,我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幸好在酒店服务员打扫房间之前先逃了出来。
要不,待到宇辰回来吧……
那种东西,被看到的话羞死人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升温,慌忙将易拉罐贴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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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他那一辈里头最大的一个。算是结城家的『长子』。」
「为什么要用『算是』?」我问。
小野咧开嘴,一脸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父亲没有结城家的血统。他是被收养的。」
「什么——」
「这是我母亲亲口跟我说的,我没理由不相信她。有时候我想,离开了结城家反而是种解脱吧。」他喝了一口咖啡。
「我父亲是战争孤儿,战后被结城家收养了。当时结城家已经有一个男孩了,而我父亲比他还大上两岁。」
「那这么说,结城家的产业不应该是由你父亲来继承吗?」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惜他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
小野说,他的父亲死于二十年前的一场交通事故,而当时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正是结城董事长的父亲,千岁的爷爷。
「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孩子的我也曾想过,『为什么是我的父亲』,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换成叔叔,那么董事长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悲痛欲绝吧。失去亲人对谁都是件残酷的事情,总会有一个家庭要为此承受痛苦的。」
「在那之后,母亲就带着我离开了结城家,改了嫁。」
「那为什么,现在您又回到结城家了呢?」我问。
「不是我要回来的,而是他们找到了我让我回来。」小野说。「虽然我不明白他们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毕竟,当初我们做下的决定就是『彻底与结城家断绝联系』。」
他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的咖啡。「本来,作为被收养的家庭成员,多少要受到其他族人的排挤的。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啊。」
「老师,其实我讲这些,不止是单纯的『分享一个无聊的家伙的故事』那么简单。」
「那是……?」
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小野把这种过于隐私的家事说给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有点奇怪,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希望他能够把话挑明白。
「我挺喜欢和年轻人共事,也喜欢和小孩子相处。回到结城家工作之后,我一直无法融入那些比我大很多的『同辈人』的圈子里。反倒是,跟小孩子们关系不错。比如千岁小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难怪上次她找你来呢。」
「哈哈哈,那次只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关照罢了。」小野笑着说。
突然,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轻松惬意的小野先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老师,就刚才那个问题,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我其实已经很了解你了。」
我愣了一下,「了解我?可是,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接触吧?」
「看似是这样,但是为什么我愿意分享我的故事给你呢?」他抛出一个只有他能回答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所以只能等待着他的解答。
「就正是因为我很了解你啊,老师。」他凑近了小声说道。
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又了解了我的什么?想着这些的我脸色现在应该很难看吧。
「还不明白是吗?」小野显得有些激动,我瞥见他撑着桌子的手指尖被压得发白。
「我就直说了吧。我不认为我的父亲真的死于意外。」
「……什么?」
「我怀疑,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
「同乘一辆车,车子坠落悬崖,一个几乎毫发无伤,一个命丧黄泉,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可是,小野先生,您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对吧?」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嘁,别掩饰了,老师。」他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你现在也希望董事长那父亲能够出点什么事,好让那小姑娘重获自由,我没说错吧?」
小野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查清真相也好,复仇也好,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的生命意义就在于此」。
他又是那么笃定,好像我的一言一行早就被他一一预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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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叫得让人心烦。
我想了又想,觉得那个东西作为礼物送给他应该会很不错。那可以说是承载着学校灵魂和记忆的宝物。
把不同时间的同一个地点的某个瞬间给记录下来,在被人们欣赏的时候还能够激发出他们大脑里更为丰富的回忆,这是人类对于留存记忆最浪漫的发明。
我离开大转椅,走到壁柜前,打开最下面的一层抽屉。
用红丝带装饰的各种证书上的烫金字闪着微光,小心地拨开它们之后,下面是一本很厚很厚的书。
看着那朴实的牛皮封面,我一下子陷入了某个时间的漩涡……
……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
「这谁啊……」
「我叫风祭雅,是初到本学院的学生。」
「原来是风祭家的啊……」
「同时,从今天开始,我将担任凰华女子学院分校的理事长。」
「诶诶诶?骗人的吧,就这么个小不点?」
「我将在与各位一同学习、生活的同时,带领学校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喂,你们不觉得这演说词跟小学生写出来的一样吗?」
「一点自信都没有还能担任理事长?」
「毕竟是风祭家的人,能当上也不奇怪。」
「今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
那是我的开始,作为「风祭理事长」的开始。
翻开第一页,没错,熟悉的照片上熟悉的我自己。同时,还有几张年代很久的老照片。
『这个啊,是凰华学院刚刚建成的照片。大小姐有没有发现,当时的校门和现在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动呢?』
『呃,这张吗?这张好像是,第二十四期还是二十六期学生的毕业合照。』
『这里就是现在的本校部,当时建成的时候只是作为分校使用的,没想到几十年过后,身份就对调了呢。』
『哎呀哎呀,大小姐,这张不能撕不能撕!大小姐那个时候明明很可爱的,干嘛要撕掉啊?』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里被当作垃圾处理场,或者说叫临终关怀所。自己也作为家人眼中的「废物」——既没有十二岁就能读完高中课本的头脑,也没有大学毕业就已经经营着好几家公司的能力,更没有能够站在国际比赛的赛场捧起奖杯的身体——卑微地来到这个学校。比起家中的每一个人,我简直就是一粒灰尘。当上理事长证明自己,是我唯一的倔强。
然后,我成了那个临终关怀看护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学生被关进来,安置好,然后灵魂慢慢死掉。
当然我后来习惯了。眼泪这东西是有限的,应该多为自己流一点,少为别人流一点。起初我的心上长着充满刺的滚轮,每当一个学生来到这里,我在入学名册盖下章的时候,那个轮子就一点点地转,刺得我的心一阵阵剧痛,血会和眼泪一齐被扎出来。但是伤口会愈合,内心会硬化,时间会麻痹一切,轮子上的刺会一直被磨损下去,直到有一天会被磨平。
我后来再不会为别人流泪了,我明白悲剧是沙子,不是石灰粉,眼泪滴上去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冈本家的女儿开学会来报到。』
『嗯,我知道了。』
『她似乎是因为太活泼好动所以被家人送到这里来培养,这算哪门子理由啊,真是的……大小姐你在听吗?』
『啊,什么事?我刚刚在看财务室送来的报表。』
……
「呼……」我合上书,或说是「相册」,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记忆的漩涡可以挣脱,可现实的漩涡里我连一根能抓住的树枝都没有。
不行,那么沉重的东西怎么可以当成礼物送给他呢。一本相册,全是些不开心的回忆。
除非……我眼睛看着相册的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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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那天你打电话到公司的时候,我正好就在前台。你说的所有话我都听到了。其实我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你会来了。」
小野一副「憋这么久才说出来真是累死人了」的表情,背靠在椅子上。「不然,你以为我闲得没事,在上班时间跑出来跟你喝咖啡呢?我今天根本就没有工作要做。我就是等着你来呢。」
「……」
「你在我们公司大楼外面绕了多少圈,我可一直都看着的呢。」小野补充了一句。
原来我早就被识破了。
「那,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和千惠的关系的?」
我感到万分蹊跷。学校里的人要是哪个知道了还说得过去,毕竟我也不是只手遮天万无一失的神仙。可是小野滨之助这个只和我见过一次面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清楚!?
「是千岁告诉你的吗?」我问。
小野摇了摇头,「老师,不要试探我了,没有必要。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从哪得知的,那么就答应和我联手吧。找到足以证明那个老头杀了我父亲的证据,让他这辈子最后的时光都在监狱里度过,还我一个真相,还千惠大小姐一个自由。只要你答应,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不,我不可能马上答应这个比外表看上去要可怕一百倍的家伙。我甚至连他从头到尾讲的故事的真实性都无法保证。
「对不起,我不能马上给出答案。」我低下头。
小野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你回去考虑考虑吧。不过,我不会无限期地等待你的回复。好好想想那场事故过去多久了吧。」
「那场事故?」我抬起头来。
小野说是二十年前,实际上还差几个月才到二十年。
「二十年……我明白了,小野先生。这周之内,我会给您回复。」
「那么我就期待和你的合作了,老师。」小野微笑着,拿起披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
「后会有期。」被刚才他一顿反转,才明白被蒙在鼓里的是自己而有点窝火的我起身拿走了桌上的账单。
.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回到酒店,在便利店门口被千惠拖进去,经过一番解释之后又去办理好退房手续,然后便准备回学校。
小野既然这么轻易就放我回去,我想我即使去问千岁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吧。
但是至少我可以向千岁求证小野的身世是否真如他所说。否则,我不可能傻到跟一个半路上跳出来说「我们的目标相同所以联手吧」的家伙合作。
一上午我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了,以至于我在整个回学校的路上脑子都像台高速运转的发动机一样没有停过,而且还发热严重。
现实当中遇到这么戏剧性的一幕的概率微乎其微,然而这是游戏,是即时演算,是以所有可能的结局为限制来进行表演的剧本。
千惠靠着车窗睡着了。这样也好,要是让她看到我心事重重的样子的话一定又会担心的。
「二十年……」
我完全能够领会小野的意思。当年这起事故只是被当成一般交通事故处理的,但是倘若要被重新立案调查的话,按照法律规定,就刚好不能超过二十年这个追诉期限。
也就是说,今年是最后的机会。
「呼……嘶……」千惠在我耳边均匀地呼吸着。我轻轻挪了一下她的身体,让她靠着我舒服一点。
「你的家里,恐怕还埋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啊。」看着她的睡颜,我心想。
和来时一样,我们花了三四个小时才终于回到学校。
从正门进去显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式是走那条通道。
虽然是白天,但是走到深林当中光线还是很昏暗,更别说隧道里面了。谁要是在里面呆上几天恐怕都会分不清白天黑夜的。
「唔……」千惠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来也怪,今天她好像格外地容易犯困。难得出来玩一趟,还真是辛苦她了。但是能看到她那么开心,我觉得很值得。
明明才过了一天,但是感觉好像有一个星期那么长。果然在学校里还是太无聊了。
「说起来,虽然当事人毫不知情,但是多亏了相泽发现的这条通道。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把你带出去。」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上前打开门的时候,这道门先一步打开了,从中走出来一个人,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我们也像被冰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只能与她对视。
她正是那位「当事人」——相泽美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