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芙妮在爱和自由面前,用生命选择了后者,变成了月桂树。
而我,两个都要。
我后来听说了他的故事,钦佩之余,也更加坚定我的选择,与命运抗争到底。
1.
『半年准备时间你报四所学校,你是超人吗?』
『我……』
『——算了,现在讲这些也没有意义,我知道你要出学校也蛮困难。鹰月同学你一定记住,考大学可不是期末测验,说白了,就是把学校当作公司去应聘,可不是光会做题就够的。』
『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多少能够给你一些指导的……』
志藤老师叹着气说道。
鹰月殿子瞒着父母偷偷地报考了四所大学,无一例外,全部在关东地区。
一直以来,鹰月都只能用沉默来反抗父母。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毕业季即将来临,这也意味着她将会在毕业之后又回到家里,受到更严苛的管制。如果不做出些改变,只是保持沉默的话,那和认输没什么区别。
直到九月末,她和班上的同学外出了一次。那次的外出让她认识到了很多东西,而她自己也产生了新的想法。她要考上大学,远走高飞。
但是就如志藤由所说,考大学并不只是坐着把试卷做完那么简单。
首先出愿阶段就有两所学校没有给她应试资格,中途鹰月自己又放弃了一所,最后勉强取得受验资格的,却是四所学校里偏差值最高,最难考的一所。
反复对了好几遍自己的受验番号,结果还是一样,残酷而现实。受验人数一百多人,最后只录取了十分之一,而她不在其中。
而这一次失败也让鹰月切身体会到了了解情报的重要性。
2.
在那之后,鹰月带着不甘从凰华毕业了。
虽然回到了家里,但是鹰月一秒都不想待在这个破笼子里,每天都往八乙女家跑。
「你要去哪里?」
鹰月的母亲叫住了正在穿鞋的她。
「梓乃家。」
鹰月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站住,」母亲走了上去。「每天你都要去她那里吗?你没有家吗?」
鹰月面朝着门,咬着嘴唇。
她好想用力地,狠狠地回敬一句「没有」。
「差不多也该为你的未来做打算了,鹰月家的人整天这么游手好闲像什么话。」
「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任凭你们摆布变成你们喜欢的模样??」鹰月叫道。
「你——」
母亲指着她,「我跟你讲,你爸不在,你就会对我发脾气——」
「他在我也会这么说的!」
「我不跟你争,你如果要去,你尽管去,最好别回来,你看看人家收不收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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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太在意,我们不会说什么的。只要小殿想来,随时欢迎。」八乙女拍了拍鹰月的肩膀。
「问题倒不是这个……」鹰月苦恼地捂着脸。「我家里肯定不会让我这么乱跑的。没事找事也会让我老实待在家里面的。」
她叹了口气。「也许以后不能常来了。」
「嗯……我最近也不太顺呢。」梓乃不知是不是在安慰殿子,似乎只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也有烦恼,对方就会好受一些。
「家里头又安排了医生,说要治疗我的病。同样的话我已经听了好几年了。这一次大概也会和上次一样草草收场吧……」
鹰月知道,之前请来的医生都对梓乃的对人恐惧症束手无策。有些光是一见面就把梓乃吓跑了。
但是八乙女家始终没有放弃。那样被爱着的梓乃,比她幸福。她心想。
「不过,小殿的困难,我也会想办法帮忙的。」梓乃微笑着对她说。
第二天,鹰月没有去梓乃家,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了一天。
又过了几天,这天早上,鹰月的父亲难得在家(当然鹰月并不希望这所谓的「难得」),把鹰月叫到面前。
本以为又要发生一场争吵,却没想到父亲一本正经地告诉鹰月如果以后想去八乙女家,那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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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跟我父亲说了什么啊?」
鹰月一头雾水地被一一脸开心的梓乃拉到客厅里。
「昨天心理医生来了。」
「这我知道了,那你感觉怎么样?」
「是个女医生,但是还带了一个……像是学生或是后辈?反正是挺年轻的一个男医生在旁边。」
「啊,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实习吧?那后来呢?」
「嗯,第一天倒也感觉不出来什么,但我还是太紧张了……」梓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女医生和我的爷爷奶奶交谈了一下,似乎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你,她就说希望你能够尽可能地来陪我,而且最好在治疗时间都在……」
「所以……就转达给我父亲了,是这个意思吧?」
「呃,可能是他们之中的一位转达的吧,我不太清楚……总之,小殿的父亲能够同意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梓乃。」鹰月说。
「哪里,是我要你来的,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啊。」
3.
作为八乙女梓乃的「心理治疗助手」,鹰月得以每天都能度过不用和家人待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在此期间,实习医生从八乙女口中意外得知了她考大学离开家的想法。找到鹰月一番交谈之后,实习医生告诉她,自己有一个朋友就在那所大学。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帮她搭个线认识一下。
后来,在鹰月自身的努力,以及医生朋友的帮助下,她终于在第二次应试中成功被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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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月的父母做梦都没想到叛逆的女儿会有老实读书的那一天。
当她拿出合格的通知书时,他们都吓了一跳,甚至以为这是伪造的。但是那所大学的入学结果发表的网页上的确有她的受验番号。
虽然鹰月的小心思一眼就被看穿了,但是由于考上的学校在全日本都是数一数二的名校,他们只得让她去。
怀着对大城市的陌生感,鹰月坐上了前往东京的列车。
她想起了『四月物语』的开幕,女主角独自一人向着车窗外的家人告别,春天的北海道依然银装素裹,积雪堆满了屋顶。
鹰月的父母并没有来送她。她把视线从窗外的风景转移回车厢里,转过头拿起书。
一切都如她所想象的那样陌生。
她像电影里年轻的松隆子一样,好奇又小心地认识着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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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你就没了消息,加上冬天那会儿我们也忙了起来,就忘了这回事了。」
前辈带着鹰月在校园里闲逛。
「没想到你居然报考了我们的专业,能考上真是不容易啊。现在说恭喜可能有点迟了,不过还是要恭喜你。」
「还是多亏前辈的帮助……」
「哎,举手之劳啦。今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学业上的,生活上的,都可以来找我,我都尽我所能帮忙。」
「那,还请多多指教了。」
的确是新的一段人生,鹰月心想。
毕竟过去十八年就八乙女一个朋友,现在多了一个,是否象征着新的开始呢?
4.
鹰月逐渐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的父母远比她更有耐心。
即使上了大学,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城市,她被父母施加的心理压力也一点没减少。
因为他们知道,她再怎么躲,也是躲不掉的。
鹰月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业上,以此逃避。
后来她才知道,教授带领着他的几个博士生在琢磨一个十分困难的课题,据说这个目前全世界都还没有完美的解答。
『如果自己也能够参与其中的话就好了』鹰月心想。这样一来,自己就有理由留在学校了。
至少比毕业后又回家好。
鹰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如此卖力学习,只是想远离家人。她的专业成绩几乎门门全系第一,大家都在惊叹这个平常安安静静的女生居然有如此实力。没人能想到她曾经是个五天课翘掉四天的厌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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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鹰月。」前辈坐在椅子上用脚蹬地让椅子的滑轮动起来,整个人移动到鹰月旁边。
「我的家人也曾经反对我选择这个专业。他们觉得没有什么就业前景。但是我喜欢它。我发誓一定要在这条路上闯出我自己的天地给他们看。」
「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鹰月不解地问。
「虽然我不太了解,但是我多少能猜到,你应该很想远离家人吧。」
「……」
「我也一样。用事实回应他们是最好的方式,胜过一切言语。」
「鹰月要是加入这个项目的话,就可以以此为由留在学校了吧。」
鹰月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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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很欣赏她的才能,询问她是否有考取修士的意愿。
鹰月直截了当地回答,想要参与教授的项目。
教授吓一跳,虽然鹰月是很优秀,但是他负责的那个项目,其知识根本不是一个学部生能理解的。
「没关系,我可以学。」鹰月说。
教授为难了一会儿,最后给了她一本书。
「你把这个拿去看,过段时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都答得上来,我就破例——让你旁观我们的项目。」
结果是,两周后鹰月主动找到教授,而教授的问题,她也回答了个七七八八。
教授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麻花辫少女,随后拉着她到了办公室里,对着所有人说:
「这个学生,她如果要考修士,我内定了。我要来带她。」
教授没告诉她,那本书是他给他的那几个博士生准备的参考书。
鹰月也没告诉教授,这两周全靠前辈的讲解,她才能明白那本书到底在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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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工作室唯一的女性,她总要被别的学长们调侃几句,有时是连带着前辈一起。比如一个人给另一个带便当啦,两个人一起到工作室啦,食堂里两人坐一块啦,学长们就会故意走到两人跟前,「又——到一起啦?」
「朋友而已啦。」前辈不耐烦地解释道。
鹰月不知道前辈是怎么想的,但是她自己能感觉到,两人的关系已经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一直以来,鹰月都把他当作恩人。若不是他,自己是没有可能考上这所学校的。他才是让她有了逃离鹰月家的可能的人。
她现在相信是真的了,「脑子里只有公式算数的家伙,对感情都像蜗牛一样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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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一篇以新能源为主题的论文以学校的名义发表,在国内引起轰动。在这个能源问题亟待解决的时代,任何对此的研究都会受到社会关注。论文随后被刊登在各大国际科学杂志上,而鹰月殿子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论文的贡献者名单中。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鹰月家。见已经隐瞒不下去,鹰月找到家人摊牌了。
「我现在不属于你们了。我属于我自己,还有这个社会。」
由于鹰月接触的这项研究受到国家高度重视,可以说她本人一定程度上已经属于重点保护的对象了。鹰月家势力再大也无法左右这一事实。而且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话,他们曾经对鹰月殿子做过的事情迟早会被新闻媒体扒出来。自知理亏的鹰月家不得不主动与她断绝了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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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那之后,她家从不知道哪个因故离世的远房亲戚那里,收养了他们的孩子,勉强解决了没有继承人的问题。得知这个消息时,鹰月只是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确实是那两位干得出来的事。」
彻底摆脱鹰月家以后,她终于迎来了自由的人生。
在投入研究的同时,她与前辈的关系也不断升温。
「可能我就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命里遇到一两个重要的人,然后头脑一热决定把他们作为一生的陪伴了吧。」
终于,鹰月鼓起勇气,在情人节那天把巧克力送了出去。
一个月后,她的课桌上也多了一份巧克力。
5.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
「嗯嗯,婚礼啊……在哪举行好呢?」
「水之教堂?殿子居然会选择这个地方啊,出乎意料。」
「诶?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忘了吗,我爸是建筑师欸。」
「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刚好,想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完全没问题,那就在水之教堂举办吧。我看看今年还能不能预约到。」
就这么轻易地确定下来了!?
明明已经同居了两年,但鹰月觉得自己距离完全了解这个男人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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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鹰月说,自己在这近十年里,都在逃。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但是从今天开始,她的人生又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
「果然还得是亲眼见到才算数呀——」
就是那样,平静无念的水池前面,孤立着一个十字架。
对建筑学颇有研究的前辈,如数家珍地向鹰月描述着这座教堂有多么美丽,对空间的设计有多么独特,与自然融合得多么完美。
鹰月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这是他的性格。
「虽然说是这么说,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安藤忠雄的风格啦。清一色的混凝土这种东西,灰不溜秋,除了他以外换谁都会头疼吧。」
鹰月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锐评别人一番以显示自己的博学,也是他的性格。
鹰月走到水池前,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北海道纯净的天空。
「你看,它们像不像是在天上飞?」
他指着水面。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有几只漂在水面上的鸟儿。
突然,像是得到什么指令似的,鸟儿们齐刷刷地扑腾起翅膀,把水面扇出一串涟漪,然后往天上飞去。
一时间,她的思绪被带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黄昏,那个金发的小个子少女,兴致勃勃向她讲起某个地方,少女说想和心爱的人在那里命定终生。那个地方,鹰月如今终于见到了。
『……老师,千惠小姐,水之教堂,真的很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