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会愈合，疼痛会消失。
过去总要告别，倒数之后总会开始。生命中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眼泪不是疗伤药，怯懦也不是挡箭牌。
一个人改变不了的命运，就让两个人来改变。
1.
八乙女梓乃的家人又给她请来了新的心理医生。新来的医生是位女性，还带着一个像是助手的年轻人，但是那个人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旁边观察。八乙女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新型治疗方式，但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希望。
「肯定又是一次无用的折腾」她心想。
同样感到无力的，是被八乙女认为是「助手」的年轻男子，此时正在焦头烂额。
他的老师，也就是那名女医生，告诉他下个月将会由他来主要负责八乙女小姐的治疗。
「八乙女小姐熟悉了别人之后，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到时候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克服了恐惧症，就很难评估了。所以，为了必须保持陌生感，除非已经取得明显进展，否则我们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医生。」
「这个时间是多久呢？」
「本来是一个月，但是经过评估，她的病症不是一般的严重。我们认为时间需要延长，延长到至少三个月。最好是100天。」
2.
八乙女对陌生人是害怕，对陌生男人是十倍的害怕。
男医生一连两天和八乙女面对面坐了不到五分钟，八乙女就受不了推门而出了。
无奈之下男医生只能向鹰月求助。
「老师上礼拜跟我说，这次治疗的结果将作为我的实习成绩，虽然我知道这对我来说几乎不可能……」
「你的老师还真是严格啊。」鹰月同情地说。「需要我做做梓乃的思想工作吗？」
「真的？如果可以的话就太好了，拜托鹰月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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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八乙女小姐。」
「早，早上好……」
男医生渐渐地从八乙女那里了解到关于她的一切。
怕与人交谈的她，在学校里却是「校史编撰委员会」的一员。
她说，在高中的三年虽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但是又好像经历了很多。
男医生为八乙女能够对自己坦露心声感到高兴，但同时也在担心，也许只是自己也变成了「被她那颗恐惧的心所接纳的又一个个体」而已。
「那么就安排我们的第一次测验吧，内容是带八乙女小姐外出，到公共场所，面对社会。」
八乙女的家人有些担心，毕竟梓乃几乎是从来不会出门的。
「路线是已经计划好的，途中也会有专人暗中保护，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状况，我们会立即中止。当然我们会尽量确保万无一失。」
女医生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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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随行的保全一起见证了八乙女和医生们外出的过程的鹰月在测验结束之后，找到梓乃询问她的感受。
「我……实话说，没有什么感觉……」
「啊？」
「就是，被他们带着，到处逛了一圈，我可能太紧张了……我一直看着地上，不敢抬头，所以，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吧。」八乙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但是只是有一点，那个男医生，他好像瞧不起我……」
「啊？他讲了什么啊？」
「就是，看到什么人多一点的地方，然后就说『那里人好多，八乙女小姐肯定不想去，还是别去了』。明明就不知道人家心里面在想什么，装作会读心术一样……」
鹰月听完「呵呵」笑了起来。
「他说的也没错啊，要是让梓乃一个人去那么多人的地方，梓乃会去吗？」
「这——」
「好啦好啦，如果不想被那么说的话就努力起来改变自己啊。」
鹰月并不责怪医生。他们从见面起就保持着相当的礼貌，她知道医生对八乙女说这些，并非无礼的调侃。
3.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么？」
女医生一直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但是最近她的那个学生也经常留到和她结束一天工作的时候一样晚。
「我也做完了，这就走。」男医生立即关掉了电脑。
「最近很忙呢，是那个大小姐的事情吧。」
「嗯，感觉逐渐变得棘手了起来。」
女医生笑着点了点头。「这是正常的。你能这么上心很好。不过也要注意休息，作为医生不要救了无数人，自己却倒下了。」
「谢谢老师，我会注意的。」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即使准备好了与八乙女小姐下一次见面时应该做些什么，哪怕每一句话该怎么说，怎么表达，都已经练习过好几遍，已经可以结束一天的工作了，他还是不想走，眼睛还是盯着那些计划表。
仿佛一直看着，八乙女小姐的病就会好起来似的。
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焦虑症的体现。因为太过于重视某件事物，所以不敢松懈下来。
作为心理医生，他自己比谁都知道，但是作为人，他克制不了。
.
医生邀请八乙女去看日出。在4点半就会天亮的夏天看日出这种蠢到家的事情她自己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但是看着医生那仿佛只要被拒绝就会立刻失去活着的信念的样子，她还是勉强答应了。
「现在的你，就像是生活在黑夜里。
「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渴望光明。所以，今天我就要让你看看，黑夜结束之后，世界迎来的第一道曙光，有多么壮观。」
八乙女望着天边耀眼的金黄，一时间，好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或许，是所有的事。仿佛她的记忆就是从此时此刻开始的。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两人不得不重新面对残酷的现实。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在两人经过山路步道的一个拐弯处时，八乙女踩到路边的青苔，她一下子失去平衡。眼看着她就要摔到旁边的山坡下，医生眼疾手快，伴随着八乙女的尖叫声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拽了回来。
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愣住了。
但是医生很快回过神来。他一下子松开少女的手。
八乙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太突然了，我不是故意想碰你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医生慌忙连连道歉。
八乙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医生，眼睛里也是差点要流出来的泪水。
看到这一幕，医生更慌张了。要是八乙女回去告状，他肯定完蛋了。
「医生……你为什么要道歉啊？」可是八乙女似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啊？可是你不是说过，被陌生人身体接触的话，会——」
「啊……」八乙女仿佛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表情从茫然转变为惊恐，随即又变得失落。
「可是刚刚，为什么我……」
「因为那种关乎性命的场合下，你的本能比你的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了。不信，你现在再试一下吧，我们来握手。」医生伸出手。
八乙女想去握住，但她的手伸到一半就仿佛被电击了一般，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
「事实就是这样。」医生苦笑着收回手。
4.
在那之后，八乙女沉默了许多。
她梦到自己在一扇闭锁的门前，来回踱步，但永远都进不去。
即使医生邀请她去看电影，这如约会一般的场景，她也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地答应了。
——
「哈哈哈……」电影的男主角滑稽地摔了一跤，逗得两人开怀大笑。
他侧过脸去看她，她仍然在笑，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优雅的笑容。他一直以为小说和动画里端庄的大小姐是杜撰出来的，直到他第一次遇见八乙女梓乃。
「……」
待到他重新把目光放在荧幕上时，八乙女才看了离她三个座位之远的他一眼。
剧场昏暗的光线，恰好掩盖住了她瞳孔深处渗出的忧伤。
其实，他们中间并没有隔着人。这间剧场里除了他们以外，也没有别人。
.
北半球进入了秋季。第二次试验很快到来了。
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同外出。
然而半路上迎面走来几个人，自称是男医生的朋友，向他打招呼的同时询问起八乙女和他是什么关系。
男医生认出了这些人。他们都是他的同事，也确实是朋友。他反应过来这是特地安排好的「突发状况」，他想都没想，说这是他的女朋友。
但是八乙女应付不来这种状况，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般拔腿往回跑。
「哪怕她躲到她旁边那家伙身后都好啊……」远处观察着这一切的女医生叹息道。
「这次的测试除了不合格，给不出别的评价了。看来治疗的路还长着呢。」随行的其他医生说道。
很显然，到目前为止，治疗结果称不上成功，仍需继续进行。
但是这样一来，医生就必须更换了。
5.
「为什么？为什么要换掉你啊？凭什么啊？」
八乙女用和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的，连她自己听着都感觉不可思议的愤怒语气叫道。
「对不起，之前没有告诉你，其实也是因为要对你保密……」
男医生把他们的100天治疗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尽管多次向上级请求放宽时限，但是本就已经多参与了一个疗程的他这次再也没有得到允许。就连导师——那位女医生也无能为力。
距离第二个疗程结束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在这之后，就会有新的医生接管他的工作。
「我知道了，是因为我的改变不够理想，所以要把你换掉，对吧。」八乙女在愤怒之后，紧接着又冷冰冰地说道。
「这不是八乙女小姐的错。这个病也不是八乙女小姐想得的。只是它实在太严重，需要很长时间来调整。
「其实早在上一次测验结束以后我就会被换掉的，是因为上一次的结果很不错，医院给我延长了一个疗程。但是我们都低估了你的恐惧症……」
男医生全然没有注意到八乙女的表情变化，依旧嘀咕着。
「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向你隐瞒了这件事……」
「咚」八乙女手一挥，锤在门板上。
「我是很恨你啊。」
「……」
「我恨死你了。在遇到你之前，我本来打算就这样度过一生了，至少我还有家人和小殿，我还不是一无所有。」
「你好过分啊。」八乙女红通通的双眼看上去楚楚可怜。「陪着我走到一半，然后就跑掉，还不如一开始就让我一个人的好。」
「对不起……」
「我在慢慢接近这个世界，你却离我越来越远……」
「抱歉……」
「我都准备好一辈子活在黑夜里了，是你带我去看日出的，你要让我好好看着，所以我想明白了，我想走出来了，可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要离开我啊？」
「我……」
「求求你了……不要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一样，半路不知道跑到哪去……」
那个人消失得彻彻底底，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你留下来？怎样都好！」
「应该是没有的。应该没有。我只能听从医院的安排，我们必须对你负责。」
八乙女靠着门蹲了下来。「这算什么负责……」
医生沉默了片刻。八乙女注意到他的神情，不解地看着他：「你也说句话吧？」
「……那个，八乙女小姐，我想知道。」医生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讲出来。
而八乙女的表情充满期待，甚至有点急迫。
医生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问：
「你为什么一定非我不可呢？」
两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这仿佛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而八乙女也用他自己说过的话回答了他：「你那天不是对别人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吗？」
「那，那是随机应变，临场反应啊……」
她听到后脸立马阴了下来。
「所有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那么想过？」
他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八乙女会这么问。
「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朋友就好了？」
八乙女继续追问道。
医生没办法回答，那个当下他在想些什么，即便是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在他们去看日出时，看电影时，身边这个身形瘦弱但要强的少女总能分去他的注意力。有那么几个片刻，他脑子里蹦出来过一些想法。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说，也不敢去想。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和面前少女的地位差距。就算八乙女自己也有同样的感情，她的家庭也不可能接纳他这样一个平民出身的家伙。
「我只是你的医生，暂时的。或许哪一天就会换成别人的。」他苦笑着摇头。
「我不要别人。」八乙女那双映出悲愤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他。「我只要你，我也只认你。只有你才是我的医生。」
「我说了，我真的做不了决定……」
「我不明白。我已经变了很多了，我可以这样跟你吵架，我会在你面前闹脾气，除了小殿，你是我关系最亲近的人了，为什么你不能一直陪着我？这样哪点不好了？」
八乙女用央求的语气问。
医生只是抛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可是你连我的手都不敢碰。」
「……」
八乙女感觉这句话好像一颗子弹击碎了她心里某块地方。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还好吧？」
「腿麻了。」八乙女并不接受他的关心。
「我知道，既然是因为上次考试我没通过，那么你再为我安排一次考试，可以吗？我一定会通过的。」
「你要干什么？」医生察觉到她情绪有点异常。
「周末，星期六，我们再去看一次日出吧。」
八乙女说得很缓慢，仿佛在要他一字不漏记下来一般。「我们去看日出的那个小山丘，直到太阳升起之前我都会等你。」
「你——」
「如果你不来的话，就再也别想见到我了。」
八乙女满眼都在向他宣告：『我是认真的』。
6.
那个时刻，八乙女的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个毕业晚会，那段像吃了毒蘑菇一般迷迷糊糊、如梦如幻的镜头。
密闭的空间，碎裂的蛋壳。
即使在还没遇到医生之前，她也曾经努力过战胜自己。就算只有几秒钟，但却是从不可能到可能的跳变。
记忆继续回溯。上一次改变，是什么时候呢？
从害怕除了鹰月和家人以外的所有人，到害怕陌生人，到害怕陌生男性，现在的八乙女哪怕比起两年前，都已是判若两人。
但是事实却是，每一次改变，都是在一次刺激之后。比如医生的玩笑话，那个老师的嘲讽，以及……
始料未及的袭击和非礼。
「八乙女小姐，你究竟想干嘛啊？」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上的医生，看到八乙女站在护栏边，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她所期待的太阳还沉睡在地平线的另一端。
「这个时间，这里没有任何人。从现在起，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啊？」
听到八乙女的要求，医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是我自己的要求。不关你的事。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承担。」
「八乙女小姐……」
「请叫我梓乃。」
「是什么值得你这样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仅仅是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不想再让别的医生来对我指指点点了。如果和你共处的时间只剩这最后一个星期，那就让我在这最后一个星期治好病吧。」
秋天后半夜的冷风在山顶上盘旋，刮过树丛，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一群看客旁观着二人。
「八乙女小姐，请告诉我，你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医生十分害怕，他怕八乙女受到刺激，万一出现新的病症，那可就完蛋了。
「请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吧。」八乙女激动地连说话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医生无力地直接一屁股坐在花台的边沿上。「八乙女小姐，我们是没办法发展成那种关系的，我们怎么可能啊……」
「你有那么想过吗？」八乙女追问道。
「我……」
「你知道吗，那天我虽然逃跑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你对那些人说的，你是我的男朋友，你知道吗，我心里很开心的……」
「你带我去看日出，看电影，你在我旁边，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我，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啊，笨蛋……我知道你的心情的啊……」
「可是，八乙女小姐，现实是很残酷的，我清楚这一点。你是我的病人，我是你的医生，所以，我不能那样做。」医生捏紧拳头，明明是他最想得到的回应，但他却不能接受这份回应。
「承认一下就这么难吗！？」八乙女已经快哭了。「就算你要走，最后满足我这个要求好不好？」
承认他以异性的身份喜欢着她。
「我从小殿那里听说了，只要我的病能治好，这项成果就是你的，对吧？」
「……是这样没错。」
但那可不止是一项成果那么简单。
「我不能让别人把它拿到了。只有你才可以！」
「所以，作为交换，答应我的请求，就当是交易了，可以吗……」
「你是要让我……用强硬的方式对待你吗？用这种方式，强行让你脱敏……」
「我会坚持住的。因为是你，我不会怕的。」八乙女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能受刺激的，八乙女小姐，我知道你的意志很坚定，但是你的身体，有时候比你想的要脆弱——」
「是吗？」八乙女叹了口气。「那你帮帮我就好。」
说完，她一下子翻过了护栏。
「喂，你要干什么！？」医生惊呼道。
少女朝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往后一仰。
这一次，你要是没有抓住我，我真的会掉下悬崖的。
医生根本没有料到八乙女会用这种自杀一般的方式逼迫他。但是他容不得细想，这一次他直接冲上去抱住了少女。
「你疯了！？」医生努力不让她倒下去。但是因为少女在
护栏另一边，这次他没那么容易把少女拖进来。
「你要是不想这样，那就松手吧。」少女的两只手是悬着的，如果医生松手她就会直接掉下去。
「开什么玩笑，这样我怎么可能松手，你不想活了？」
少女没有说话。因为此时她的生理状况很差。
被夹在双重的恐惧之间，光是说话就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
「八乙女小姐？」医生叫了她一下。
「……」
医生慌了，他咬紧牙，双臂发力，硬是将她抱过了栏杆，拖了回来。刚准备放开她的时候，不料八乙女反过来也抱住了他。
「你干什么？松手啊！」
「不！」
「快放开！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了！」
「我不！我不知道拥抱一个喜欢的人有什么错！」本来连说话都费劲的八乙女此时却仿佛爆发出了无限的力量，像锁扣一样用力地环扣着他的腰。
只是她那痛苦不堪的表情，好像抱着的是会刺得她遍体鳞伤的荆棘一样。
少女正在对抗着生命中最大的敌人。
「如果我一个人没办法战胜自己，那就两个人一起来！既然你那么希望我的病好起来，那就帮帮我！」
「我只想要你开心地活下去，就够了！你以为我在乎什么研究成果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现在就很开心了啊……」八乙女强行挤出微笑，但是她发抖的双腿暴露了一切。
.
八乙女梓乃很少自己做过决定。并不是她没有主见，而是她害怕被人否定，进而被人取笑。
为了吐出内心一直以来憋着的难受，也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告诉了医生很多事情。那些她过去还没有愿意说出来的秘密。
「遇到你和小殿，还有一直爱着我的家人，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了。我最喜欢你们了……
「但是医生，你是特别的，只有你才能真正带我逃离这片森林，我跑的不快，所以请你牵着我跑；当我跑不动了，请你抱着我跑，好吗……
「我总是很胆小，但是连自己的人生都不敢自己决定的话，那样活着还有什么尊严呢……」
八乙女急促地呼吸着。在本就还没克服恐惧的同时还要讲这么多话出来，对她瘦弱的身体已经是种苛求了。
「八乙女小姐，我……」两个人是第一次贴得这么近，医生能感觉到八乙女的心跳，比他快了一半。
「对不起，你说的对，我从很久之前，就感觉我离不开你了。」
听到这句话，八乙女的曈孔收缩了一下。
「好几个夜晚，明明已经想好第二天和你见面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练习什么，但是我睡不着，在电脑前翻来覆去看你的治疗日志，我以为是我对工作太上心，后来才知道，是对你太上心……」
「只要看到你的笑容，我也会很开心，一方面是因为看到我的病人在好转，但另一方面，是看到八乙女小姐的笑容，很可爱……」
「但是我知道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一不知道八乙女小姐怎么想，二不敢奢望八乙女小姐家会同意我这样一个普通人闯进你的生活，所以我只能把感情藏着，只要八乙女小姐能快乐，那就够了。」
八乙女带着哭腔说道：「没有你的话，我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
「可是我们违抗不了现实啊。」
「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我一个人力量有限，我们就一起去啊！」
「至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我怕黑的……」
说完，八乙女两手一松，她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但是本来一直想要松手的医生这时却还牢牢地抱着她。
「你看，你明明……一直都可以挣脱我的，但是，你没有这么做……」
「确保病人的安全也是我的职责之一。至少在治疗期间。」医生笨拙地回答。
「那今后就一直确保我的安全啊，不可以吗……」
八乙女累得已经不想睁开眼睛了，要是这会把她放到床上，她肯定马上就能睡着。
本来她晚上也没有睡着。
医生扶着她，在山顶上唯一的长椅上坐下。八乙女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地说：「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渐渐亮了起来。
太阳要升起了。
「八乙女小姐……」医生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太阳快升起了，我知道。不用你说。」八乙女闭着眼睛说道。
「我以为你睡着了……」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怎么感受靠着你的感觉啊。」
「……」
「还有，你真的很呆诶，我装睡那么久，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直傻坐着。」
「反应？什么反应？」
八乙女叹了口气。「唉，那你还是继续当我的医生吧。」
「诶？别啊！」
7.
数日后，他们一起找到医院，表达了各自的诉求，同时少女向家人坦白了二人交往的事实。
医院方表示不能理解二人的行为，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少女的家人站在了她这边，说只要能让少女感到幸福的话，她想要谁陪着她，那就让谁陪着她。既然病人都这么要求，而且看她恢复的这么快，再加上这个病的治疗都还处于探索阶段，也许单单针对八乙女梓乃，这种方式是可行的，医院也只能暂时同意。
令医生感到意外的是，八乙女家并没有因为是贵族世家而瞧不起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提过这回事。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拯救了小女的恩人，说什么也要感恩一辈子」。
.
冰河消融，春风送暖。
最近接收到的全是好消息。
八乙女的好友鹰月殿子考上了东京的大学，临走前特地拜访了她。
「恭喜你啊，小殿，今后终于自由了。」
「你也是，梓乃。祝福你们。」
「保重啊。到了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使唤学长就好。」
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我还是得继续我的学业啦。医生就是这样，随时都是学生。」医生说道。「至于我的这位大小姐，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记录下我们的故事，然后，去学个新闻学。」八乙女神神秘秘地对二人说道。
「诶？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和你比我肯定赢不过，但我也不能输给好朋友啊。」八乙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让他想起老家乡下的蒲公英。
8.
那几年里，八乙女梓乃常常会梦到中学的事情。
欺侮与霸凌是她这一生无法忘却的回忆，这是既定事实。也许余生她还会梦到那个时期。
反而，拨云见日之后的时光，却从来没有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梓乃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向他求助。身为心理医生的他只是说，极端的痛苦与快乐都是难忘的，所以才会经常梦到。
他反过来问，那你梦到过我吗。
她没有回答是或否，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能给我一个崭新的人生。」
镜头里，无数个难忘的瞬间在此显影。承载着那些瞬间的，是无数个孤独的昼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