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第一次坐飞机,柳叶不免有些大呼小叫,前后座几名乘客投来了不耐烦的目光,云落不得不强行捂住柳叶的嘴,在她耳边叮嘱她安静点。
“人家是第一次,兴奋嘛~”柳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做了个鬼脸。
“兴奋也得看场合,你都影响到周围人休息了。”云落嗔怪道。
哐当哐当,空乘推着小推车从中间走过,塑料包装的盒饭和饮料瓶的碰撞摩擦声在寂静的机舱内淡然奏起。端坐在机翼一边的高个子和眼镜妹各选了一碗盒饭。
奈亚子就坐在云落和柳叶身后,推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只要了瓶矿泉水,然后掏出自带的沙琪玛自顾自地吃起来,咀嚼的沙沙声仿佛轮胎碾过塑料瓶。
“两碗盒饭……带鸡腿那种,谢谢。”
递给柳叶一碗,云落掀开柔软透明的塑料盖,用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将鸡腿上的肉剔下,斯文地送入嘴里,同时她从背包里翻出一本消遣用的书,精装本的《中国文脉》。
柳叶接过盒饭,撕开覆盖其上的塑料盖,她率先抓起鸡腿大口大口啃咬起来,吃完鸡腿,用手背擦擦嘴,再掏出餐巾纸擦干净手背,柳叶三两口刨干净了饭菜。
“哇喔,你俩吃相刚好反着来的呀。”身后,奈亚子清脆的轻叹声飘然入耳,“柳叶吃饭比男生还夸张,云落倒是细嚼慢咽,边吃还边看书呢!”
身体前倾,奈亚子偏过头,探向云落脖间:“看的什么呢?给我瞧一眼呗。”
云落努努嘴,合上书,让她看清封面。
“啊?你看这啊?不闷得慌吗?”奈亚子拍拍云落的脸,“我在看《机器人启示录》,我这儿还有本阿西莫夫的《神们自己》,你要看吗?”
“不用,谢谢。”云落重新打开书,一口气翻到末尾,又翻回去,几次三番,才翻回自己刚才看到的书页,“你喜欢科幻?”
“嗯!我一直很喜欢科幻呢!无论是电影呀、小说呀、漫画啦……各种类别的作品都略有了解。”
“是吗?科幻这方面我一直挺好奇,又不太懂,给我讲讲呗。”
本来云落只是随口一说,但奈亚子一听到云落愿意了解关于科幻的知识,她的双眸顿时清亮了几分,她一手掐住云落的肩膀,话闸子一开,就像奔流的梯斯塞特大瀑布一般滔滔不绝:
“云落,你知道吗?虽然依照公认的常识,世界上最早的科幻作品是1918年于英国列克星敦出版社出版的恐怖小说《弗兰肯斯坦》,但实际上,早在19世纪爱伦·坡笔下的作品已经有科幻的雏形了。他的短篇小说《埃洛斯与沙米翁的对话》、《气球骗局》,还有最有名的《瓶中手稿》,都很巧妙地将科幻元素插入恐怖小说中,后来的像凡尔纳、洛夫克拉夫特等很多作家都受其影响。科幻作品往往要么是恐怖的,要么是政治的,如果说科幻作品政治一面始源于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那么它恐怖的一面无疑始源于爱伦·坡。当然了,当然了,爱伦·坡终究只是奠基人,真正将恐怖类科幻发扬光大的还是玛丽·雪莱和洛夫克拉夫特。”
“不过,要考虑到科幻作品的政治性的话,1516年出版的长篇政治小说《乌托邦》才是最早的科幻……我个人的理解。虽然谈论政治体制的作品往前推有《理想国》,往后推有《论法的精神》,但这些无论是主题立意还是写作手法,都更偏议论性,连小说都算不上。阿西莫夫说过,科幻是文学的分支,主要描述虚构的社会,这个社会和现实社会的不同在于科学发展的性质和程度。从这个理论出发,《乌托邦》确实是社会类科幻的雏形,但它并没有科学方面的阐述,只有对高度发展的生产力基础上的上层建筑的描绘,和它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梁启超于1902年撰写的《新中国未来记》,都是在缺乏严谨科学讨论的基础上进行的空想社会架构,虽说是空中楼阁,至少在建筑结构上提供了参考。”
“另外,提到《新中国未来记》,就不得不提一提中国科幻。中国科幻的雏形诞生于梁启超、蔡元培、鲁迅等早期政治家对未来的畅想,不过他们的幻想更多扎根于当时中国的国情,与其说是科幻,不如说是作为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宣讲西方科学和文化的传声筒。这一思想一直延续到了现代,新中国成立后,外国势力被赶跑,民众受教育程度直线上升,科幻作为‘传声筒’的功能越发式微,导致它在中国最后的用途是给儿童和青少年科普现代知识。可以说,中国科幻从诞生之初就与政治密不可分,民国时的中国科幻肩负着驱赶愚昧、开启民智、复兴中华的政治使命,但是随着新中国成立,它的政治使命圆满结束,在没能及时转型的情况下,中国科幻这个曾经教导中国人蹒跚学步的启蒙老师,最后反被中国人嘲笑幼稚无聊,被划入‘儿童文学’的范畴,就像学成归来的博士嘲笑当初教导自己的小学老师居然只教四则运算一样。”
“虽然早在清末光绪年间中国就已经有科幻小说问世了,但都是短篇,而且名不见经传,历史意义大于文学意义。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科幻小说应该是《小灵通漫游未来》,虽说这本书依然没有超出儿童文学的框架,但它的立意是开创性的:那便是将‘科技’这一概念融入现实,阐述科技对现实的影响,让读者自然而然把故事中虚构的世界同现实世界进行对比,从而发掘出科幻故事的现实意义。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在有毛胚的基础上畅想进一步扩建的可能。”
“之后的中国科幻一波三折,但所有的科幻作品都或多或少受到这一思想的影响,比如刘慈欣的《魔鬼积木》讨论了基因改造技术对现实的影响,《三体》讨论了外星人构筑的宇宙社会在现实中可能存在的形式,郝静芳的《北京折叠》探讨了阶级固化在空间层面的存在形式,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可以说,一个时代的科幻,不仅是一个时代工业的缩影,也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缩影。”
“还有就是……”
洋洋洒洒,奈亚子从《美丽新世界》说到《北京折叠》,从《瓶中手稿》说到《疯狂山脉》,从凡尔纳说到刘慈欣,从太空歌剧说到超英文化……云落呆立在座椅上,听着奈亚子一口气讲了快半个小时,讲得云落一愣一愣的。
“……现代科幻其实已经到达了瓶颈期,因为现代基础科学长久没有突破,科幻小说再怎么天马行空,也跳不出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的大框架了,最多只有批判现代资本主义、阶级固化、享乐主义的赛博朋克或者注重故事性的超级英雄题材,如果说科幻是一辆火车,下一段轨道无疑还没接上。”
咽了口唾沫,云落书也不看了,惊异绝伦地看着她:“好厉害……真看不出来你看过这么多书!我还以为你是她那种类型呢。”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已经呼呼大睡的柳叶。
“嘿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也是个文学少女啦。”
奈亚子不好意思地低过头,抚弄着头顶的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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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跳脱,不代表头脑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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