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五 玫瑰花的葬礼(5000字大章)

作者:水水君 更新时间:2020/4/11 21:30:53 字数:4982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鸣把手中的刀更攥紧了几分,接下来这几分钟,将是他这一生中最疯狂的时刻。

巷子外,熙熙攘攘不断有人涌入,那三个女孩在前面领头,指着前方,嘴巴里不住说着:

“请大家一定阻止欺凌!”

“那是个品性很恶劣的人,一定要好好教育她!”

而当人群走到巷子尽头时,他们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场面。

一个男人,披着淡色的夹克衫,手中紧握着一把水果刀,他一手抓住那个之前被欺凌的女孩,刀子直勾勾抵住了她的后背!

“所——有——人——统统不许动!!!”

狰狞,残酷,疯狂,一切可以想象到的用来形容疯子的词汇此刻全部显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眦目怒视,刀子般的视线扫过众人,仿佛一头被逼至穷途末路的野兽。

“大叔……不要……”

灵晓月彻底震惊了。

从刚才张鸣突然用刀抵住那个女孩的后背开始,她才一下子发觉,自己好像看不懂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和蔼男人了。

她咬咬牙,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试图趁他不备夺下他的刀。因为过于紧张,她不小心踢到了一听易拉罐。张鸣听到响声,一双怒目猛地扫向她,而后他做出了她决计不曾想到过的举动——

他抬起腿,一脚踢飞了灵晓月!

“呃……!!”

后背重重撞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垃圾桶骤然倾倒,里面的生活垃圾一股脑砸了灵晓月一身,鼻腔也顿时被刺鼻的恶臭灌满。捂着剧痛无比的小腹,灵晓月挣扎了一下,勉勉强强从垃圾堆中爬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震撼了。

而更震撼的,还在后面。

只见张鸣一手掐着女孩的脖颈,同时用力挥舞手中的刀具,高声尖笑:“哈哈哈哈,没错!老子就是她们说的欺凌者!因为老子受够了!”

“老子受够了这个社会,老婆死了,孩子死了,整天领着份工资吊着条贱命,老子真他妈活不下去了!老子要报复社会,要你们所有人死!”

倒在垃圾桶里,张鸣的每个字都如同钢针扎在灵晓月的耳膜和心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张鸣口中说出来的。

这个一直安慰自己、陪伴自己的……温柔的男人。

这绝不是张鸣的真心话。

她知道,张鸣一定是为了袒护她,所以故意这么做,掩盖她刚才欺凌的痕迹。

为了她……

“张鸣!不要这样!”灵晓月狠狠地咬了口嘴皮,疼痛刺激她清醒了几分,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扑向张鸣,“把刀给我!”

“你别过来——”

余光瞥见灵晓月突然逼近,张鸣视线一凌,他挥动右手,冷酷的刀芒猛地划过,锋利的刀刃割开了灵晓月的衣服,只差毫厘就割到了她的皮肉!

灵晓月立即刹住脚步,同时本能地向后一跃,避开了刀锋。

看到张鸣挥刀砍人,人群顿时像煮沸的开水一般叽叽喳喳起来:

“这人疯了吧……”

“报警!快报警!”

“你们谁去制服他?”

无一例外,所有人像看一头失控的野兽一样看着他,嫌恶、痛恨、恐惧、鄙夷……一道道刀子般锋利的目光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但他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三个试图诬陷栽赃的女孩全部愣在了原地,她们蠕动喉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告诉路人们,她们口中的“欺凌者”指的其实是那个被一脚踢飞进垃圾桶的家伙?

再把那个正被刀子抵着的家伙抓起来作伪证?

没有办法。

小声议论了几句,她们三人发现,除了借着这个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男人顺坡下驴之外……居然毫无办法!

“大家不要相信他,真正的欺凌者是那个白头发的女生!”

她们中有一个仍不放弃,试图纠正大众的看法,可惜方才张鸣对他们造成的冲击过于震撼,根本没人搭理她。

很快,警笛声远远传来,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持着警棍冲了进来。

“那边那个,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看到警察挤过人群走进来,张鸣惨淡一笑,摇了摇头,扔下刀,一双颤抖的手缓缓抱住头顶,徐徐蹲下。

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押着他走进警车,围观的人们义愤填膺地指责他,对他指指点点,“疯子”,“神经病”,“人渣”,甚至有几个愤怒的青年冲上去冲着张鸣踢了几脚,朝他吐唾沫。

“只会拿弱小来发泄的社会败类!”

灵晓月站在人群之中,耳边划过无数刻刀般的词汇,她好像冲上去,告诉警察她才是元凶,但她知道,没有用的。

一切已成定局。

她得救了,但他将受难。

后来她才知道,张鸣因为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实质性伤害,外加这个男人似乎和当地派出所的所长有点旧情,所以只被行政拘留了几天,就算如此,他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他所在的单位自然开除了他,并且雨城也不会再有人给他提供工作,他身边所有人一看到他都会指指点点,说他是“精神病”、“病发的时候会砍人”,惊惶地疏远他。

他在雨城,已经没有生存的土壤了。

她最后一次见到张鸣,是在他即将乘火车离开雨城的当天。

那一天,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着沥沥的小雨,她撑着伞,来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所咖啡厅,张鸣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身边堆积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我要走了,”这是张鸣的第一句话,“离开雨城,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以后可能又出来闯荡,也可能就在那里度过下半生,我也说不准。”

几天不见,张鸣的脸上多了分疲惫,初次见面时的洒脱之气已经荡然无存,或者说那点点伪装被尽数剥下,暴露出的是一个心力交瘁的中年男人。

疲劳,沧桑,痛苦,无奈。

看着张鸣的脸,灵晓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坐在他的面前,双手捧着热咖啡,却一口也没有喝。

“多保重。”

沉默许久,脑海中翻滚过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她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多保重。

短短三个字,包含了世间一切挽留、惜别、祝福之语。

“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张鸣忧伤地抚了抚额,他叹了口气,道:“之前你不是问我,我女儿是怎么死的吗?告诉你答案吧。”

“她是自杀的。”

满是皱纹的手揉着略显干枯的发丝,张鸣缓缓道出了他的故事。

他是单身父亲,一个人走南闯北,把女儿拉扯到大,他和她相依为命,无数个夜晚,他轻轻抚摸她柔顺黑亮的长发,看着她闭目安眠。

但是后来,也许是他疏于同孩子交流的缘故,他和女儿渐行渐远。女儿自从上了初中,成绩越来越差,在学校也经常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到处吃喝玩乐,彻夜不归。他和她大吵,甚至几次大打出手,但全无结果。

后来他才知道,女儿在学校因为太过胆小内向被人孤立,为了融入他们,她才开始学坏,而他始终没能注意到这点。那时他赚钱养家已经身心俱疲了,无暇顾忌孩子,直到有一天老师突然给他打电话,把女儿成绩变差的情况通知了他,责难他为什么不多多关注孩子,他才知道了女儿的真实情况。

可惜此时一切已无法挽回,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整年,女儿的功课落下太多,关键是她本人压根没有重回正道的心思,整天和校外的流氓到处聚众斗殴,打耳洞穿耳钉,彻夜不归,甚至有传闻说她……援 交。

直到有一次,她和几个校园流氓欺凌了一个同校生,那个学生本人平平无奇,但他有个远房亲戚在市局供职,对方一个电话直接打到校长办公室,外加当时的欺凌刚好被同学撞见,还拍了照,事情闹得全校皆知。

为了推卸责任,怂恿女儿欺凌的那几个同伙串通一气,集体指认说是他女儿带领他们欺凌的,把她作为替罪羊推出来。他们成功了,女儿替他们承担了最重的惩罚,被开除。

背负欺凌的骂名,被所有朋友抛弃,全校同学都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人渣,他们所在的城市没有一所学校愿意收留她。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跪在张鸣的卧房,哭着诉说她这一年来的苦闷。她说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发现父亲不再关心她了,无论何时给他打电话,他永远只会嗯嗯啊啊地敷衍,然后来一句“我工作忙,先挂了”。后来她因为不太适应中学的生活,成绩变差,这时她忽然发现,父亲居然重新开始关心过问她了,尽管从来没有好脸色,但至少不会不理她了。

所以她纵容自己学坏、堕落,大有寻欢作乐、自暴自弃的缘故,但论其根本,是因为她发现只有这样做,父亲才会真正把注意力投在她身上,他的眼里才会有她这个女儿。可她没想到,事情会发酵到这个地步。

张鸣轻轻拥她入怀,拍着她的后背,口中轻轻念叨着“没事,爸爸在”、“爸爸原谅你了”,他安慰女儿先回房间去,他已经买好了去其他城市的车票,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他没想到,那晚的拥抱,是他最后一次触及她的体温。

张鸣沉沉睡了一觉,那晚,他梦见一切回到了十年前,女儿小小的娇躯瑟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软软的双手拽着他的裤脚,央求爸爸陪她睡觉,于是他笑着搬过一根凳子,守候在女儿的床边,嘴边哼着摇篮曲,静静注视着她的面庞,直到她安睡。

梦醒的那一刻,他的后背浸湿了一大片。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他怅然若失地踏入女儿的房间。女儿静静地躺在地上,苍白,脆弱,脸上挂着多年不见的淡淡笑意,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涸。

在她的身边,放着一本厚厚的硬面抄,他强止住指尖的颤抖,将之捡起。

这是个日记本,写满了娟秀的小字,字里行间记录了她从小到大和父亲的点点滴滴,最早的一篇起始于五年前,他俩一起去逛动物园的经历,那时她的字迹还是小学生的稚嫩。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从他们第一次去动物园,到后来去科幻公园,去游乐场,和同学办生日聚会,去自然保护区踏青,还有每次搬家时的紧张、进入新环境的陌生、和同学告别的惆怅、等待加班的父亲归家的孤寂……很多事张鸣自己都忘记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看到这本日记,他根本不知道女儿的心中流淌过这么多的酸、甜、苦、辣。

越往后,女儿的字迹越发成熟,但日记中的忧思愁虑也越来越多,她再也不似小时候那般纯真了。她发现她印象中那个温柔的父亲,关心得更多的是家里的开销和她的学习成绩,而不是她;她在学校交不到朋友,所有人看她的眼神,要么是关爱单亲儿童的同情,要么是冷漠或鄙视;她的学习成绩不知为何总是提不上去,老师不喜欢她,就连那个温柔的爸爸也开始责骂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越往后,日记的内容越阴暗压抑。愤怒,怨恨,迷惘,痛苦,这些情感在女儿的心中越发放大,直到占据日记的通篇。但在日记的末尾,在欺凌被揭发、她的人生彻底被捣毁之后,她写下了一篇长长的悔过书,同时也是她的最后一篇日记。

“我好希望时间可以倒转,我想回到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和爸爸一起去动物园,看打盹的狮子,看圆滚滚的河马,看大象,看猴子,看大蟒蛇。”

“对不起,爸爸,女儿不孝,让你为我操碎了心,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你一个人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老加班。”

“没有了我这个负担,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吧。”

“爸爸,我好想回到从前啊,好想继续无忧无虑下去,那时候你总会摸着我的头,给我讲睡前故事。”

“谢谢你,爸爸。做你的女儿,我从来不后悔,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女儿,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爱你。”

……

张鸣走了。

当灵晓月回过神来时,张鸣已经结了账,带上行李,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不知道他还会去哪儿,她不知道他还有哪儿可去。

她只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之所以要帮她,是因为她不想看到女儿的悲剧在她身上重现。他相信,每个误入歧途的孩子,都有回头的余地。

说完这些话,他便转头离去,决绝,坚实,仿佛在此之前,这样的决定他已经做了无数次。

灵晓月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回的家,她不记得太阳什么时候落下的,也不记得自己盯着窗外闪烁的灯火和浩淼的云烟凝望了多久,她只记得,当她回过神时,夜晚行将黎明。

她一夜未睡。

脑海中,依然一遍遍回放着他们相处的画面。

“大叔,你居然喜欢这么苦情的电影啊。”

“大叔,你打游戏好厉害!比我还强诶!”

“哈哈哈,你居然吃不了辣呀,亏你长得跟个流浪歌手似的。”

“嘿嘿,我钢琴弹得可好了,《帕赫贝尔的卡农》是我的拿手曲哦!”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灵晓月一蹦冲出了房门,踩着急促的步伐,她推开了他们家的琴房。

在那里,一台黑得耀眼的雅马哈立式钢琴静静矗立,这是她们家一个爱好音乐的亲戚送给她的。

她弯下腰,凭借回忆,在许久没打开的储物柜中翻出了一本积灰的简谱,这是她以前练琴时用过的,上面记载了不少老歌。

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2006年许嵩发布的单曲,《玫瑰花的葬礼》。

端坐琴前,她轻吐一口气,略微试了试音,随即目不转睛地盯着简谱,手指在琴键之上灵巧地拨动,悠悠的琴声在僻静的深夜唱起一首忧伤的歌:

离开你一百个星期,我回到了这里。

寻找我们爱过的证据,没有人愿意提起。

玫瑰花它的过去,今天这里的主题。

我把它叫作,回忆。

我知道,爱情这东西。

他没什么道理。

过去我和你在一起,是我太叛逆。

现在只剩我自己,偷偷的想你。

玫瑰花的葬礼,埋葬关于你的回忆。

感觉双手麻痹,不能自已。

已拉不住你。

真的好美丽,那天的烟花雨。

我说要娶穿碎花洋裙的你。

玫瑰花的葬礼,埋葬深深爱着的你。

残朵停止呼吸,渗入大地。

没人会注意。

一片小雨滴,陪着我等天明。

我用这最后一分钟怀念你。

……

琴键跳动如洒洒的精灵,忧愁淡雅的乐声在幽幽的琴房里袅袅回绕,它传过客厅,传过城市,传过高山,直达落落无垠的天穹。

那一曲,涤荡了静夜,直至晨曦微明,烟云散尽。

已是破晓。

——

【所谓成长,便是杀死过去的自己】

下一章【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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