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想了很多。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可她的思绪漂泊婉转，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如同闪烁的灯影在她眼前徘徊。
六岁时，她第一次上学，抱着妈妈的裤脚死活不肯松手；
八岁时，她被同伴同学欺负，她哥哥知道后直接冲进学校把对方狠狠揍了一顿；
十三岁时，发生了那件事，她一直要好的哥哥从此自她的人生中消失；
十四岁初中毕业的暑假，她遇到了柳叶，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两人还在网上认识了灵晓月；
十五岁，也就是今年，她升入高中，遇到安雅，从此她的人生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一去不返……
思绪回到现在，她看着江恒雪裹着钢铁的双手砸向她的头，她忽然有种顿悟了的感觉。
她回忆了很多，思考了很多，一幅幅记忆中的画面在眼前飘过，就像走马灯一般。
“这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我就要死了吗？
这个问题很简单，也很沉重，很多时候，人们不一定能正视这个问题。
“自己可能会死”，这种想法很危险，大多数人会极力避免去想，哪怕正身处会导致死亡的危险之中。
人们可以猜测，可以推脱，可以愤怒，可以逃避，但人们很难去正视。
把自己的视线对准某个事物，直视它的美丽或丑陋，不躲闪，不自己骗自己。
这很难。
但如果能做到，或许就会有奇迹发生。
此刻，云落的眼睛就死死盯着江恒雪的拳头，盯着这双足以杀死她的铁拳，目不转睛。
我会死吗？
她这样问自己。
答案是“会”。
她爽快地承认了这点。全球每年有超过两百人死于洗澡时不小心滑倒，可以说人每天都暴露在死亡的风险之下，所以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但是……我会死在今天吗？死在这里？死在此刻？
认认真真地扪心自问，云落得到了答案。
很显然……
那是……
……不可能的。
就在江恒雪的铁拳即将砸中云落头颅的刹那间，地面突然扬起道道飞雪，云落的飞刀从雪地里穿透而出，锋利的刀尖毫不留情地刺向了江恒雪的手。因为戴有金属拳套和护腕的缘故，飞刀没能伤到江恒雪，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依然弹开了她的攻击，惊愕间，江恒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云落视线一横，半跪在地的身体突然跃起，趁江恒雪的攻击被凝滞的刹那，她踩上了两把悬浮的小刀，没有一点点的疑虑，朝着江恒雪的方向直冲而去！
“就这么想死么？”
见云落居然不躲不闪，义无反顾地朝她冲过来，江恒雪闪过轻蔑之色，但下一秒，她的身形凝固了，因为一阵剧烈的刺痛突然从她的脚底直冲大脑！
她低头一看，只见两把尖刀从脚下的雪地中探出，分别刺穿了她的两只脚掌，殷殷的鲜血染红了雪地。狠狠地咬咬牙，江恒雪再次抬头，云落已经逼近至她的眼前。
战斗中，一抬头一低头的数秒时间，足以决定生死。趁江恒雪的目光被她的身形吸引，云落召唤出埋藏在雪地中的小刀，然后又趁她的目光被扎在她脚上的小刀吸引时，疾速朝她靠近，然后飞起一脚！
“呃！！！”
结结实实的一记飞脚正中她的胸膛，江恒雪一声痛吟，向后倒退了数米之远。但云落的攻势仍未结束，因为紧接着，又有一把又一把的小刀从雪地中窜出，朝江恒雪刺去！
战局，开始逆转。
“雪地，呵呵，细节决定成败，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这就是云落反击的手段。在数次攻击皆被江恒雪抵挡、还被江恒雪痛殴数拳的状况下，为了保命，云落不得不思考：如何才能给予江恒雪有效的杀伤？
在战斗过程的，云落的头脑飞速运转，并且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之所以她的飞刀无论从哪个方向攻击江恒雪都会被她提前格挡或是躲开，归根结底是由于飞刀飞行的弹道太显眼了，而且树木也会干扰飞刀的飞行路线，因为飞刀始终保持刀尖向前，因此江恒雪可以轻易根据刀尖的朝向提前预判出飞刀的攻击方位，从而轻松躲避她的攻击。
江恒雪能躲避飞刀，靠的是敏锐的视觉，那么……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遮蔽飞刀的攻击弹道，甚至隐藏飞刀本身的存在呢？那么情况必然大不一样。
而能够隐藏飞刀的物质，恰恰就在脚下。
“今日这场战斗，如果换一个战场，也许我已经败北，但这里偏偏是雪地！松软的积雪既不会阻碍飞刀行进，又可以提供完美的掩护。来自地下的攻击，就算是你江恒雪……也不可能挡得住！”
转守为攻，云落自然不会放过绝佳的反攻机会，她操纵飞刀连绵不断地袭向江恒雪，这回江恒雪明显狼狈了不少，因为她无法透过积雪预判飞刀的行进路线，自然也无力再提前躲避或是格挡了。
嚓，一把尖刀擦过她的上臂，割开了一道小小的伤口，紧接着又是一把刀从后方窜出，割破了她的衣服……伴着一次次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江恒雪的步伐渐渐紊乱了，几丝焦躁自她眼中浮现，她不停驱赶着蝗虫般不断骚扰来袭的飞刀，每次细长的小刀只能在她身上划开一些浅浅的划痕，或者割裂她的外衣，根本造成不了实质性损伤，但一刻不停的骚扰和越来越多的小伤无疑啃噬着她倨傲的心态。
随着江恒雪的注意力逐渐被来自地下的连绵不绝的骚扰攻击所吸引，云落迅速从侧面靠近了江恒雪，踩着飞刀，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试图对江恒雪的后脑勺一记冲拳！
但是，就在她的拳头将要触及到江恒雪的刹那，江恒雪突然转过身，一手握住了她的拳头，同时高抬右腿，坚硬的鞋尖重重踢在了她的下腹部。
“呕——”
肠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惊异的双眸与江恒雪四目相对，江恒雪猛地抬手抱住她的脸颊两畔，她圆润光滑的额头在云落的视野中不断放大。
咚，脑子里“嗡”的一下，云落挨了江恒雪一记结结实实的头槌，一个身形不稳，从细窄的刀片上摔落，狼狈地跌倒在地。
但同时，云落也再次操纵飞刀袭向她，江恒雪的全身各处又多添了几道划痕。
江恒雪交叉双臂，借用金属护腕保护住了自己的胸腹部等重要部位，刀锋撞击其上的声音乒乒乓乓。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眸子直直对向云落漆黑的双眼，江恒雪的声音中带着愠怒：“有两下子，哈？”
“拒绝我，还反抗我，云落，你死定了。”
云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丝，嗤笑道：“呵，放狠话谁都会，你倒是杀了我试试看啊？我寻思，你现在这副狼狈样也不比我好看多少吧？”
“……行，你等着。”
江恒雪没有和云落斗嘴，她只是淡漠地扔下了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然后转过身，默默走向某处。
你等着，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云落知道，这才是最恐怖的，她恐怕真的惹怒了江恒雪。
只是，江恒雪究竟想干什么？
云落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梢着江恒雪的一举一动，如果她突然朝自己冲过来的话，她便故技重施，用飞刀从地下攻击江恒雪。
“奇怪，她在干嘛？”
她注意到江恒雪像是陷入了某种神游状态，她托着下颌，眼神中带着审视之色，在茂密的针叶林之间缓缓踱步，这样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她最终在一棵相对其他树木更为粗壮的大树前停驻了脚步。
看着树木笔直的树干，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张开双臂，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上，将之环抱在自己怀里。
“卧槽，她该不会是要……！？”
轰隆隆，老树苍然的躯干自上到下开始发出沙沙的呜咽，原本笔直的树干开始像比萨斜塔一般倾斜，盘根错节的树根从雪地之下探出头来，雪沫翻飞，不多时，原本树木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深深的雪窟窿。
她徒手将一棵沧桑老树连根拔起！
“不会吧……”
两只手把住树干一头，江恒雪把比她身体还粗的树干扛在肩上，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眸扫向云落的方向，然后，她朝着云落一步步走了过来。
……？？？！！！
以前云落读《水浒传》的时候，读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她还觉得挺扯淡，但是现在，当一个人真的当着她的面把一棵树连根拔起……她只剩下恐惧了。
徒手拔起一棵十米高的松树……这种怪力……难怪会被所有人奉为最强！
“刀……起！”
云落慌忙召唤来飞刀，无数小刀从雪地里一窜而出，朝着江恒雪一头撞去。这次，江恒雪没有躲闪，也没有用护腕格挡，而是做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她揉了揉脖子，活动了下筋骨，紧接着，树木的尖部在空中扫过一个弧度，缀满积雪和绿叶的树冠震震啼鸣，伴随着沉重的碰撞声，树尖垂落在地，而后她挺直腰部，两臂发力，抡起松树在地面横扫了一气！
哗啦啦，云落所有的飞刀全部被大树一抡击飞！漫天雪幕夹杂着纷飞的树叶霎时间此起彼伏，江恒雪拖着大树不停扫动地面，让云落的飞刀根本探不出头，而且树干扫动卷起的飞雪也阻碍了云落的视线，使得她无法指挥飞刀进行更精准的打击。
“云落……你等着我来杀你吧！！！”
轰！
江恒雪突然高高举起树干，朝着云落的位置毫无保留地重重锤下，云落心都停了半拍，急忙闪身一跃，以毫厘只差躲开了致命的一击！
但江恒雪的攻势才刚刚开始，她抡起巨大的树干，朝着云落不停追打：扫、锤、撞、拍、抡、挥、砸，就像古代江湖武士使用的大铁锥一样，她拖着硕大无比的武器在树林里大肆破坏，下手残暴狠辣，每次挥击都会卷起大片泥土与雪花！这回，云落彻底放弃反击了，面对这种压倒性的怪力，她唯一的选择只剩下抱头鼠窜，因为抡起一棵大树砸人……这种事无论是杀伤力还是视觉冲击都太过震撼，让人根本生不出一点正面对抗的想法。实际上，云落很清楚，以她那薄如纸片的身体强度，只要被砸中一下，迎接她的必定是死亡。
幸运的是，这里密集的针叶林为她提供了掩护。由于树木茂密，因此每次江恒雪挥舞树干，都会被其他树木阻碍到，而且树木也能一定程度干扰江恒雪的视野，借助这里的地形，云落硬是左躲右闪，在巨大无比的棍棒面前挣扎求生，有好几次茂密的树冠从她身上擦过，惊得她牙关打颤。
“哎呀，这就断了，不经打！”
“这些树好烦啊，全都给我消失！”
手中的大树最终承受不起剧烈的消耗被打断了，她便自言自语地怒骂着，扔掉手中的树同时拔起另一棵，像一头发狂的大象一般横冲直撞，把所有碍眼的东西全部击倒！
雷鸣般的倒地声此起彼伏，一棵棵树木被江恒雪击倒，很快，整个树林活生生变成了伐木场：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被抡翻的树木。扫过一切阻碍，江恒雪始终对云落紧追不舍，直到把云落逼得退无可退！
“你完了，云落。”
终于，云落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她不想跑了，而是因为无路可逃。
“江恒雪，你就这么想杀我吗？”
“呵，我说了，不会杀你的——最多让你稍微坏掉一点而已。”
说着，她再次高高扬起十米长的巨木，这一回它对准的是云落小小的头颅。
粗大的树干遮天蔽日，被树砸死，也算是很罕见的死法了。
“快啊……”
忽然，云落小声嘟囔着。
“快点来……”
嗯？
江恒雪皱起眉头，她以为云落再要求头顶的巨木快点落下。
“是希望能死个痛快吗？我不是说了吗，不会杀你的，只是觉得你好玩……呃呃呃！！！！”
突然，江恒雪的手臂一软，巨大的树木从她掌中脱落，伴随沉闷的巨响，大树重重落在了雪地上，连带着江恒雪也仰面跌倒在地。
“怎、怎么回事？我的肚……肚子……！！！”
面色忽然变得无比煞白，江恒雪痛苦地捂着腹部，喉头蠕动，一双眼睛瞪得如鱼眼般溜圆，两腿打颤，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巨浪般的痛楚如同一只大手把她的身体强行压在了地上，只能勉强维持半趴的姿态。
“云落……你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她看到云落原本绝望无光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抹压不住的笑容，那是绝处逢生后如决堤般无法抑制的欣喜，紧接着是一阵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终于……起效果了！哈哈哈！！！”
“你到底干了什么？”
江恒雪捂着肚子，全身都在颤抖，而云落则站起身，来到江恒雪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泻药。给你吃的面包里，我加了泻药。”
“泻药？！不、不可能！这地方哪有泻药卖？而且你……”
“我提前买的呀。”云落淡淡地解释道，“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已经买了盒泻药，为的就是应对现在这种情况。除此之外，我还准备了这个——”
说着，云落取下了头纱，露出其中藏匿的超微型摄像头：“这个摄像头把我们战斗的过程从头到尾录制了下来，并且实时上传进了我的电脑里。江恒雪，你知道如果我们刚才的战斗视频被上传到网络上，那意味着什么吗？”
摄像头，还有泻药，这是在来之前云落专门花了两天时间准备好的工具，出于对其他魔法少女品行的担忧，她准备了这一切，作为保护自己的后招。很幸运，放假之初她专门花时间购置的这些道具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休战，或者同归于尽，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选择。”
这也是云落接触过章榉等人后得到的情报，一旦魔法少女意图把自己的存在公之于众，她的力量便会被剥夺，失去力量的魔法少女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虽然不清楚缔约兽为什么这么反感魔法少女的存在被公开，但假如江恒雪战斗的场景被上传到公共网络，想必缔约兽会毫不犹豫剥夺江恒雪的魔法少女资格来息事宁人。
正是意识到这点，就连云落也有了胁迫江恒雪的资格。
“我……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孙膑兵法》曰：‘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滑雪场为了营业，在初秋便使用了人工降雪，所以我可以利用积雪对你发动伏击，此谓天时；”
“这里是树林，借助树木，我可以很轻易躲开你的大部分攻击，尤其是你举起树干攻击的态势，看似凶猛，却极易受地形限制，此谓地利；”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比你有更多的后手，做了更充分的战前准备，所以我也有更多非暴力的胁迫手段，此谓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这里，江恒雪，你赢不了我的。”
面对云落的反击，江恒雪无力地瘫软在地，半晌，她忽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云落，这就是你的全部手段吗？若只是这样……那你可以死了。”
突然，江恒雪松开了紧紧捂着肚子的手，似乎泻药的药效突然间消失了，她缓慢地直立起身，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自云落心底弥漫。
江恒雪……好像并不怕她的威胁？
——
【面对压倒性的实力，耍小聪明没有作用……除非这份计谋也是压倒性的】
下一章【计划之外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