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大無為第一章>
太蠢了。
这人跳得舞让我联想到棕熊被蜂蜜包围时乐开了花的景象。
且不论那满是脂肪的体态在每一次大幅度动作时一抖一抖的样子,光是他那笑得傻兮兮的表情就得让我一直颦眉。
「哦哦,瓦西里科,好样的!」
即使我暗自这么想着,满乎全场的人却在给他喝彩鼓掌。
他便更乐了,转几个身然后一个晃荡把桌子给撞倒,但是全然不在意地继续着“笨熊舞”。
听着像是车臣匕首舞的快节奏手风琴音乐不断地奏着——鬼知道那音乐应该叫啥——我却无法激昂起来,反倒更头疼了。
「老板老板,杜松子酒,倒满两杯」
一个满脸通红的平头小哥兴冲冲地跑到前台、我所在座位的附近,冲着酒吧老板大吼着。
我举起酒杯一口喝完,钱一放、把架在一旁的外衣拿上便往外边走去。
「这地方是啥……苏联人开的么?」
嘀咕着,刚走到门口却跟一个进门而来的人影撞上了肩膀。
对方率先对着思维慢了半拍的我说道——“Es tut mir leid”(“对不起”)。
那是一句勉强才能听懂发音的差劲德语,我再度颦眉——并不是因那口音,却是因那是华美的少女声线。
「……亚洲人?」
在这近距离,我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少女的容姿。
带着点灰的褐色瞳孔,外加齐刘海的黑色长发,就连鬓角也剪得整齐——这发型该怎么称呼,公主剪?
「请问?」
大概是被这嘈杂的音乐盖过了,她把我的嘀咕当作要是说什么的样子。
我斟酌再三,招了个“过来”的手势然后回到前台,少女便轻轻歪了歪脑袋像是表示疑惑,不过还是跟着坐到了我的身边。
「日本人なのかね?」(日本人吗?)
「……えっ、に、日本語話せるんですか?」(……诶?你、你会说日语?)
少女大概是见着我雅利安人的长相却能说着流畅的日语——至少我自认为流畅——而感到若干的惊讶。
也许是酒助了兴,我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对着老板说——“Eine Tasse Milch für dieses Mädchen”(“来一杯牛奶给这位小姐”)。
「呀虽然不是我说,不过小姐妳还未成年吧?居然来酒吧这样的地方,莫非是坏女孩之类的?」
虽然看着那打理齐整的头发和时不时会因紧张而微颤的姿态并不像是我所说的那样,
不过我还是姑且这么说了——为了引出进一步的话题。
「啊、不、不是的……我是来找人……」
再姑且说一句,
我这可不是在搭讪——不过是亲切的关怀而已。
「找人?」
虽然不远的地方好像跳完舞就打起架来了,不过我还是尽量露着笑容。
「名字是……“Ditlev·Af·Hvidmørke”(“底特留·埃·维谬柯”)」
听罢,我三度皱了眉头。
再度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亚洲而来的少女,确定始终没有面识的我总之点了点头应道——
「——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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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酒吧的意外邂逅。
一个未成年亚系少女千里迢迢来到这欧洲的“亚托拉”来找一个二十后半的半个大叔。
莫非我很年轻吗?
那怎么可能拥有每晚的日课是去转转各式各样的酒吧这种趣味。
以为我很年轻吗?
看这桥段难道还能让我体验一下丢在学校的恋情?
不。
除了酒味,我还闻到了“麻烦”的味道。
「啊、嗯,总之先适当地坐在这吧」
我把外衣盖在公园的石椅上,转过来对着身后的少女摆了个请的手势。
她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不好意思”,然后便领了情坐在其上。
「小姐妳不会是……我的远房亲戚之类的……吧?」
总之离开了那个喧哗的酒吧,走到不远的小公园里,安静些也好谈话。
那少女又歪了歪脑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两折的信交到我手上。
我将那信折开,便看到用德语书写体规规矩矩排列着的拉丁文字。
而信纸虽然较大,但是实际文字却没有几行。
『既然你在看这封信的话,那就证明是该还恩的时候了。请照顾好我的女儿,如果必要的话请教授她一些本领。久見梶 水前』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信末尾的那个名字。
一霎便联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及时至今日的各种各样可能性。
「……呼」
轻轻叹了口气。
用带着略干无奈的视线瞥向一旁坐在位子上无表情盯着我的少女。
「妳父亲……」
「——被杀了」
她像是咬断我的话语一般唐突地冒出这句话。
我因少女情感伏动的平淡而打了个寒颤。
「是么……是么……」
反复嘀咕了几声,我将信折了两次,塞入自己的口袋。
然后“啪”地双手一拍。
「那么今后就由我来照顾妳了,妳的名字是……?」
她低头看着摆在膝盖上的双手。
只不过毫无造作一样,轻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久見梶錦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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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猜猜。
为人之父被人谋杀,其女接受遗嘱来到异地,因过去的合縁奇縁竟要受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照顾——看来这故事正在一步步地偏离“日常”这个概念了。
我有太多的疑虑。
大多集中于“过去的友人竟被杀害”这一点之上的疑虑。
而这一处境则令我自身的立场开始晃动——我忆起了以前,也开始猜疑现在。
1986年的“亚托拉”——位于捷克斯洛伐克其上、东德与波兰交界处的小国却还并未完全渲染上社会主义的红色。
这地方大体上是说德语的,当然也有不少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和苏联人住着,因为语言混杂的问题所以社会上的人际交往相对会冷淡。
它既是苏联的主要渗透对象,也是资本主义列国寻取突破口的重要据点。
现在,我就在这地方,白天在街头“工作”,晚上则泡在各处的酒吧。
你问我的“工作”是什么?
这个打上引号的单语之所以打上引号,是因为我的“工作”无异于“街头卖艺”。
是的——我是个“变戏法的”。
就像有人在街头拉小提琴,有人在街头卖歌喉,我则是在街头变戏法。
说得好听点——落魄的“魔术师”;说得难听点便是“有点技量的乞丐”。
平均每日来说,能赚个一百“卢布”——这虽然听着似苏联的货币,不过却只是发音一样而已——已经相当不错了。
因为我也经历过一丝收成都没有的日子,所以祈愿能赚更多一点这种想法已经从我的脑海里跑得一干二净。
我住在一个破烂租房里头,那是一间已经破烂得一塌糊涂的小间,并且我还没有钱去装修它。
即使它被我如此这般形容,还是得收我一个月一千二百卢布的租金——就算这对世人已经是便宜的价格,但也不得不让我觉得难堪。
我现在便处于这破烂小间仅有的一扇窗户前,望着不远处街灯下夜深了都不睡的熊孩子们对着废弃楼房的墙壁练着足球的景象。
转过身来望向这小间里惟一算干净的床铺上坐着的大放异彩的少女,不禁再度叹了口气。
「两人份的生活费,这是要我命啊……」
顿时直冒想要抽一根烟的心境,摸了摸口袋却掏出一个空壳子。
半晌那少女便带着明显带刺的口调说话了——
「——好破烂」
「喂!?很失礼诶!这可是我温馨的小屋诶!」
「——一点也不温馨,墙皮都皲裂了,像是鬼屋」
「呵呵!?」
我便看向那每时每刻地对着我苦诉“快粉饰我一下吧”的干涸墙壁。
这要是拔拔光的话是不是既不用费钱又能总之看着好受点呢……
「我说啊,妳爸也太不负责任了,可能也有很多原因这个我理解妳不用说明,但是也不想想这边可是个烂摊子——」
「——我想要洗澡」
「喂!?」
看来打断别人说话是这个少女的特长。
话说一说完这句话这家伙怎么就开始脱起衣服来了……
「喂别把上衣啊连裤袜啊全丢我床上……不对啊!?为什么妳能这么堂堂正正地对着一个大老爷们脱起衣服来啊!?」
「你对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身体感兴趣?」
「哈哈哈,怎么可能嘛,我喜欢的是性感丰满的熟女啊像妳这种嫩丫头……喂!?就算我这么说妳就不能好歹停一下么,再脱就真的一丝不挂了啊!?」
「好烦,难道你自己不会转过头去吗?」
说得有道理。
有道理……嗯?说得有道理……吗?
但是总之这里还是转过头去不予以进一步吐槽的好,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啊~啊,不过好麻烦,想想都麻烦,为什么偏偏要跟这样一个没下限的少女非法同居啊。
过了一会便传来了脚步声和浴室的门打开的声音。
在合上门之际,少女用无感情的声线说了一句——
「——不许偷看」
「鬼才看啊!?」
我不禁摊开双手张大嘴巴予以猛烈的吐槽。
然后浴室的门便被关上了,我舒了一口气,走到摆满了衣物的床前。
“咔嚓——”
浴室门又打了开来。
「——不许偷偷拿起我的内衣闻味道」
「鬼去闻啊!?」
所以说!所以我才说!
最近的女孩子啊就算男人什么也没做都会擅自地将其贴上“变态”的标签。
妳们有想过其实男人更“Pure”么!?有想过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想反而是妳们自我意识过剩么!?有想过其实什么“男人是用下体考虑事情的生物”这说法一点也没有科学论据么!?
我不屑地一瞥床上的连裤袜、内裤、胸罩之流。
然后予以郑重的心声——
「——胸还挺大的啊……」
“咔嚓——”
「——变态」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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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板上睡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起来便发现脖子酸得不得了。
我看了一眼戴在右手——我是个左撇子——上的手表,时间差不多八点半,最好九点就得上街去蹲点表演了。
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的时候,才发现身旁多出来一个正在为早上该用什么刷牙洗脸而烦恼着的少女——啊~啊,昨天的事情原来不是我在做梦啊。
「……喏喏」
我翻来覆去掏出十卢布交到她手里。
「底下出去右转就有间老铺子,卖杂货的,里面便宜的生活用品适当拿点就行,这些个东西的德语会说不?」
「……」
「看来还是我去买吧……」
把十卢布塞回口袋,我看了一眼少女便走向门口。
打开房门后叮嘱了一句“别随便出去啊”,然后就下了楼梯。
时值秋季,风确实有些冷飕飕的。
不过到杂货铺的路程并不长,所以我加快了步子入了店内。
「——哦哦,底特留老兄,这次又来讨价还价啥了啊?」
「嘿老板,我一来你就差不了损我」
适当地打了个招呼,适当地选了个粉红色的——虽然是擅自认为女孩子应该喜欢这种颜色吧——塑料杯和牙刷、毛巾、梳子,将这些一齐拿到柜台上。
然后我眯细了眼睛对着一头地中海的帅气老板说道——
「——算我十卢布成不?」
「……你这是在敲诈呢」
老板叹了口气说“不成不成”。
然后我便又低了低声音说道——
「——这、这是送给我女友的礼物,行行好吧」
「……你这是在搞笑呢,哪个人送女友用十卢布买的便宜货塑料杯加牙刷加毛巾加梳子的」
随后我再度掏出五卢布“啪”的一击一拍柜台。
然后咳了咳嗓子说道——
「——十五卢布成交了!」
「……成交你妹呢,能遇上你这么个抠门的也算我人生奇妙了」
我皱了皱眉头。
「到底卖还是不……」
“磅——!!”
突如其来的巨响阻断了我的话语。
而那巨响唯能用“爆音”来形容不可了——顾名思义,完全是炸弹爆炸时发出的轰声。
我呆了半拍望向店外。
刚刚从那上下四阶的集体租房走出来的地方——我的温馨小屋——正冒着滚滚的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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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久見梶!?听得见我的声音不!?还活着不啊久見梶!?」
我在门外对着内部的漆黑的破片废墟大喊着。
思维却时常无法捕捉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啧」
我咋了咋舌,慎重地向里头迈进步子——怕这地方会塌下去。
但是与我预想“炸弹爆炸”这一结果大相径庭的是——现场的情况实在过于古怪了。
任何横向的地点都有破片扫荡的痕迹,然而天花板和地面却接近完好无损——到底是怎样的炸弹会炸出这样的效果来?
然后我便望向墙壁——在墙皮之下,竟描着一个硕大的圆形,伴着环绕着的卢恩文字,一层一层细致地向着中心一点绘制而去。
而那形状,除了用一个字眼来形容以外别无他物——
「“魔術陣”……!?」
霎时,整个脑袋都像是在发热一样,思绪仿佛带着温度,身体也跟着出汗。
然而现在却不是呆立着的时候,我一晃头部,立刻开始搜索这小间内少女的存在。
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一点点的痕迹,或者说,哪怕一点点的……肉块。
——我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一片景象。
我打开房门,叮嘱少女“待在这里”,然后出去。
无聊的少女看着窗外的景象,背部靠上墙壁。
随后,隔着墙皮之下的墙体便在瞬间映射出一阵不思议的强烈光芒——
——“磅——!!”
「……」
晚了……完了。
一瞬便飙升的对于天真的良心谴责在我心中膨胀。
这太过空虚难忍的情感致使我怒吼——
「——錦織!!!!」
「……在」
「——錦……诶……诶?」
我回过头去看着房门口。
看见的是一手提着纸袋子,一手拿着零钱的黑长直少女——久見梶錦織。
「诶……这……怎么……妳还活着啊……我……这……」
良心谴责以马赫的速度降了下来。
反之,一股真正令身体沸腾的情感涌了上来——“害羞”。
「居然用这么大的声音直呼别人的名字,请问叔叔你几岁?」
「……Oh, Oh mein Gott」
「什么“錦織——”之类的,喊得还真叫人肝肠寸断」
「……别、别说了,求、求妳了别说了」
我用右手掩面,然后咳了咳嗓子。
「妳……这个……话说妳有钱啊?」
「没有,这点是从你的口袋里摸到的」
「喂!?用了我的钱不说,那我还去买这不是买重了么亏大了么!?」
「两份是至少的,我每天要轮流换着用」
「哦所以说中产阶级就是……」
「你的价值观有问题」
不行,在这种场合下还能继续开得下去玩笑我还真是太冷静了。
啊不,或者说只是其他情感比如说“害羞”之类的一时盖过去了而已么……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面对我的质问,久見梶予以了沉默。
然后我擅自追问道——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事件,难道这也和妳的父亲有关?所以他要把妳托付给我……么」
然后面对她的沉默,我便予以自问自答。
「妳对这一类的“东西”,懂得多少?」
我用食指点了点墙壁上的图案。
她则摇了摇头说道。
「从来都只是从父亲那里听说而已,他似乎不愿意让我牵扯进去」
「……那就怪了,为何偏偏到现在,又在信上写“必要的时候教授本领”呢」
“本领……?”
久見梶歪了歪头。
我则深呼吸了一次。
蹲下身子,用右手的五个手指触及地板。
「已经有将近六、七年都没有用过了啊……」
这是感慨,还是哀叹?
我自身也不太清楚了。
「——“Fjende Søgning”」(——“索敵”)
宣言一出,以各个手指为中心,从地板上蔓延一道又一道的浅蓝色“裂痕”。
我闭上双眼,视觉感官便像是电视唐突换台一般转到裂痕延伸的方向以迅猛的速度不断向前迈进着。
直到一个镜头确认没有异常之后,便立刻切换到了另一个镜头上再度重复——虽在文字形容上显得愚慢,但实际上来说整个过程不过数秒足矣。
「没有异常……?」
睁开双眼后,浅蓝色的“裂痕”便消失不见。
我满是疑惑地看着墙壁上的“魔術陣”,开始思索起这几个问题——
——是否该当于自律型魔術?
——启动条件究竟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画上去的?
「表情好可怕……」
眼前的少女少见地对着我吐露了弱音。
然后我中断思考,再度深呼吸一次,立起身子来——对着少女予以鞠躬。
「请容我正式地自我介绍,我的名为“底特留·埃·维谬柯”,生于格陵兰——」
举起身子后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手中便惶然出现一道活火。
随后将手一合,带着街头表演时展现给观众的微笑说道——
「——我是一位已经失业许久但正真正銘的“魔術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