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献王十六年冬，天雨雪，连月不开。砂田樵翁东入深岭寻柴。忽大雪，翁疾避之。踌躇间，雪滑，跌至山涧。幸积雪甚厚，翁无恙。起而环视，已身入一深洞。雪不绝，翁即入洞避，待雪停。
天渐暗，莫约申时。翁壮时为猎户，引柴生火，欲暂宿于此。火起，亮洞壁。忽现一爪痕，横于壁上。其状略大于人手，似熊掌，然深入石壁，其力不知大于熊、豹之类几何。痕中隐约可见血色。翁大惊，举火细视洞壁，又寻得几处爪痕，而未得野物之尸骨，诡怪至极。
天已暗，大雪漫天，翁欲退不能，毅然持火而坐，以待天明。
奈何人老体衰，不似当年之健，翁昏然欲睡，又睡不得，反复几次，身心俱乏。
恍惚间，翁忽觉左侧洞壁略有异样。惊醒看去，竟是一深缝，突兀显于洞壁。投火入之，火瞬熄，不见其底。隐隐间如有风声从其间呼出，细听，好似厉鬼嚎叫。翁甚惧，全然忘其身老。索性引火燃于缝口，拒邪物于外，又举火立于侧，待以烧之。
不知何时，火将熄。翁至洞口火堆取火，正弯腰，心有所感，回首。只见一鬼物现于石缝中，面目灰白无毛，五官扭曲难辨，仿佛人观己水中倒影之时，正遇水风搅动之涟漪。鬼物现于其中，似惧未烬之火，欲前又缩。
翁大呼，举火砸鬼物，正中其脸。鬼物烧，亦大叫，复落缝中。翁趁机投火而入，又于缝前添火。如此反复，待柴尽，方休。观洞外，天已大亮。
翁寻路出，返家，告所遇鬼物之事于乡邻。樵翁素朴实，乡中人多信其言。传至砂田官府，震惊，即遣官卒一千，入山捉鬼。奈何天雪愈大，封山路。至来年暮春，方通。千人马随樵翁入山寻其洞，再寻不得。
后世入山者亦有其遇。平俞王五年，将军付荣操兵于东南深岭，杀一鬼物，似人状，四肢矫健锋利，然面首于捕杀时毁，不晓其本容。再其后，遇其精怪者寥寥无几。
——《烈煌诡世列传·东岭樵夫》
……
…………
“嚓——”
贴上来的面具从中一分为二，掉落在地。
面具后，那张融化的面孔，完全看不出上面有什么表情，只看到嘴巴所在的地方，一道裂口正逐渐张大。
“嘭！嘭嘭嘭！”
子弹从夜琉璃手枪里飞出，轰击在这张面孔上。强大的动能震得这张面孔连连后退，子弹却像打在淤泥中一般，仅仅嵌入表层，没有溅出一丝血花。
说不定这张烂泥面孔之下没有哪怕一滴血液。
夜琉璃慢慢向后退去。K-101尚处在“失联”状态，就凭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对战眼前这怪物是完全不占优势的。
“蝮蛇”稳住身体，再次将脑袋转向这边。他的眼球中分不清哪部分是眼瞳哪部分是眼白，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闪着亮银色的颗粒。
“吼，吼吼——”
野兽般的咆哮声从他……它喉咙深处发出，冲出大厅，以教堂为中心，传向四方。它驼着背，配上被庞大身体撑得破烂的灰袍，活像一个从童话中走出的大号男巫。
夜琉璃没再与它纠缠，快步退向大门。
“砰砰！！”
大厅两侧的彩色玻璃突然碎裂。空气中的银色微光转瞬消失，只留下一地玻璃的破碎声，以及数个重物落地的声响。自从这座教堂建成，黑暗第一次完全占领了这里。
夜琉璃及时停下脚步，放低身体重心。右眼中，教堂里已没了半点光亮，她已经完全陷入了盲目的黑暗。左眼倒是在反馈着各色的线条，但都是虚幻的色彩，视神经的产物，与现实没有半点关联。
夜琉璃单手提枪，另一只手扶住一旁的椅背，撑住身体。头部的剧痛愈发严重，对她行动能力造成的影响正在逐渐加深。
【……】
夜琉璃身上还携带着一枚小号手电。她没有将它取出，只静立在黑暗中。刚才掉进来的明显是活物，被“蝮蛇”那声咆哮吸引来，并听从它的命令。
有智商，有群体间的交流能力。但自从银光消失、这里彻底陷入黑暗，对方就再也没有大幅度的行动，就连作为指挥的“蝮蛇”也没了声息。
【是否可以理解为……黑暗环境对于对方来说，也是劣势？】
【不一定，现在时间点能听从一声“咆哮”的指挥，从外面突袭进来的，恐怕只有游荡在城市里的那些怪物……它们本来就没有眼睛，又谈何影响……】
【但它们放弃了直接进攻……它们完全听从怪物化后的“蝮蛇”的命令？“蝮蛇”的命令甚至高于它们的狩猎本能？】
【也就是说，现在的“蝮蛇”就是它们的大脑……只要不被“蝮蛇”发现，它们对我来说就构不成威胁……】
“吼！！！”
吼声再次从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像是确信夜琉璃就在这个方向。地面上的碎玻璃又一次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就像有人在故意碾碎它们，让它们分解成连颜色都看不出的玻璃渣。
低声的嘶吼在逐渐靠近，仿佛被恶魔放牧的地狱犬，向夜琉璃的方向压近。毫无疑问，它们能感知到夜琉璃的位置。但它们并没有强行扑上来，只是逐渐缩短距离，像是畏惧着夜琉璃，在它们认为的安全距离外徘徊，蹂躏着地上与扎入它们脚掌的玻璃碴。
暂时没有危险不代表安全。等到对方的耐心被扎入脚掌的玻璃碴消磨殆尽，周边的黑暗将完全变成夜琉璃一方的劣势。
夜琉璃扯下左眼上的布条。
跑是跑不掉的。夜琉璃敢打赌，只要自己现在向后小退一步，或仅仅是显露出退缩的意向，对方一定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破局的唯一办法，是主动出击，维持住自己在它们潜意识中的恐惧形象。
【快，拜托，亮起来……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夜琉璃拼命眨着眼睛，希望左眼能在此时恢复清明，为自己增加视觉筹码。盲狙什么的，那种只存在于幻想文学中的技巧，夜琉璃可不想现学现用。
【光源……怎样让光源在别处亮起……】
夜琉璃捏住口袋外侧挂着的小号手电。如果左眼继续罢工，她就只能将手电点亮，扔出去，然后开枪清理围上来的杂兵。
但同时会将自己的位置暴露在“蝮蛇”眼中。
这些杂怪们只要脑袋重上一枪，就肯定失去威胁。但怎样对付“蝮蛇”……夜琉璃完全没有对策。
除非有办法只将对方暴露在光线范围内，让对方无法看到自己……在这种距离条件下，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
夜琉璃轻声深呼吸，让新鲜氧气充满自己的身体。
【一个契机……只需要一个机会……】
指尖移到手电开关上，就要抛出。
“呲——嘭——”
大厅的一端忽然窜出亮红色的焰光，将整个空间照亮。红色光芒在四壁摇曳，从“蝮蛇”的身后亮起，将它的影子映在座椅上、地面上、夜琉璃身上，一直映到夜琉璃身后的墙壁上。
同样被这突如其来光芒照亮的，还有十数只那些没有眼睛的苍白怪物。
“嘭！！！”
视野问题解决——虽然解决的方式有些出乎意料——夜琉璃举枪射击，子弹钻入离她最近的那只怪物的脑袋，从它脑后炸出。
所有怪物都被夜琉璃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一愣”，停住原地徘徊的动作，像是失去了下一步行动的指令。来自“蝮蛇”的命令是进攻，而前方的目标身上散发着让它们“不安”的气味。两种矛盾的条件，让它们暂时陷入混乱。
也是这短暂的停顿，让它们成为了夜琉璃的活靶子。
……
“嗒嗒嗒……”
靴跟触地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
“长官！”
两侧的卫兵立正，敬礼。
“嗯。”
君零落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放松一下。卫兵们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站得更直了。
君零落微微苦笑一下，走过他们。
卫兵看守的是一扇不起眼的普通房门。门前站着个管家模样的人，见君零落走过来，微微弯腰鞠躬。
“沐叔，都准备好了？”门前站着的正是君零落的贴身近卫沐管家。
“另外三方都已经联系上了。他们对这事情都很感兴趣。”沐管家道，“救世方舟这次，真的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各种层面上。”
“潘多拉的盒子啊……”
君零落走过沐管家，推开房门。
房间很大，以黑色为主色调，空空荡荡的，只亮起几道深蓝色的指示灯。
最中间，一张不大的圆桌，四把高背座椅。
三把上都坐着人，相互间无声聊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走进来的君零落。三人身上泛着淡淡荧光，提示着进来的人他们只是同步的立体投影。
“好久不见啊，三位。”君零落在空余的座位上坐下，微笑道，加入了三人的交谈，“今天可真是一个让人失眠的夜晚呢……”
“那么，那些让我们这些聪明人感到恶心的废话就不多说了……我直接介绍一下情况吧……”
君零落一扬嘴角，偏转脑袋，目光扫过三人，又原路扫回来。
三人看向君零落，脸上露出与他完全相同的微笑。
安博塔帝国代表，帝国安全防御系统米格勒斯总统令，米勒·尼科洛夫。
希斯联邦代表，联邦中央情报局FCI局长，芙兰卡·莫尔。
南群岛商业同盟代表，群岛安全总务处GSSI处长，立德鲁·斯蒂芬森。
一齐将头转向今晚的主角。
烈煌帝国代表，帝国内务部部长，君零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