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416年11月13日
烈煌帝国标准时间1:30
烈煌帝国，帝都外郊，夜家宅领
夜明璃走在昏暗的走廊中，身边空无一人。这个时间点，就连佣人们也都早已睡着。
“嗒嗒……”
走廊中用来照明的只有两侧墙壁底部的小灯。冷清的蓝白色亮光，在旁人眼中，也就仅仅能看清两三米内有什么东西，不至于夜起时摸黑撞到墙。但在夜明璃眼中，整个走廊，分毫毕现。
“嗒嗒……”
夜明璃走上主宅的二楼。凉风从身旁一扇没有关闭的窗口吹入，让她再次清醒几分。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休息，总是有难以处理的事情积压在她的心头，还在很长一段时间进行了高强度的体力工作。
好在她早就适应了这种生活状态。
“早点休息。”
在她身边时，这是君封淩最常说的一句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是她，还是他自己。每次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时，结合着他手头正在进行的工作，都会显得那样没有说服力。
现在……耳边倒是没人在说这句话了。说这句话的人，此刻正躺在几十公里外的重症监护室里。
“呼——”
夜明璃在窗口前停了下，深吸一口夜空下寒冷的空气。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晚，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却还给人一种“被困在漫长秋日中”的感觉。只有在深夜，才能体味到低温带来的寒冷气息。
夜明璃愣愣地看着窗外。红月闪耀着，一度盖过了蓝月的亮光。下方夜家领地的草场和山坡披上一层淡雅的红色微光。那里是夜明璃小时候最喜欢去玩的地方。有限且为数不多的一段自由支配时间里，她总是喜欢坐在那最高的山坡上，双臂抱住膝盖，静静感受着吹过脸颊的微风。
那是她在无休止训练后唯一的休息方式。
那地方被两只小东西占领后，夜明璃就很少过去了。一来感觉那地方变得太吵，二来，她连那短暂的自由支配时间也没有了。事实上，自从成为亲王近卫，她每个月也就只能回来两三次，有时甚至从自己卧室外匆忙路过，也来不及进去小睡片刻。
要不是那两只小东西又给自己惹出来这么大的事，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沉睡在卧室的床上……不，应该在荣亲王府自己房间的床上吧……也不对，应该还在处理后续的事情……
一个让人不省心的亲王，和两只同样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搞到了一起……三人虽说都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留下的烂摊子足够让皇帝陛下也抓狂了……
烦人啊……
夜琉璃毫无风度地抓抓头发。要是被熟悉她的部下们看见现在的动作，他们一定会惊讶地先扇他们自己两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夜明璃离开窗口，快步向目标房间走去。那是她父亲的书房。
夜家现任家主，夜司宏的书房。
“嗒——”
站在书房前，夜明璃伸手想要敲门。里面传出的争吵声让她的手刹停在门板前。书房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但里面的吵闹声依然可以被听到，可想而知里面人的争吵有多激烈。
夜明璃静静地站在门外，一直等到声音渐小，才重新敲门。
“嗒嗒——”
门被人打开。夜明璃的二叔，也就是夜青璃夜琉璃两人的父亲夜司易，点头示意夜明璃进去，自己则走入走廊，离去。
“回来了，明璃？”
夜明璃将房门关好。柔和的黄色光芒照亮书房，在书架上一排排厚重的大部头著作后留下成片的阴影。
夜司宏坐在房间正中的书桌后，胳膊支在桌面上，双手揉着脸。
“我回来了，父亲。”夜明璃在书桌对面站定。
“辛苦了。坐吧，没有外人，随意一些。”夜司宏放下手，冲夜明璃露出和蔼的笑容，“情况还好？”
“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夜明璃拽过歪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殿下，青璃，还有琉璃。”
“人没事就好。只要人没死，一切就都还有可回旋的余地。”
夜司宏掐掐眉心。荣亲王殿下疑似被夜琉璃刺杀，这事像一场飓风，在短短几小时里席卷整个帝都，上至皇帝陛下，下至无数吃瓜群众。一时间，有关事情真相的分析，众说纷纭。
倒是没有人在明面上提出“反叛”这个概念——但不代表没人向这个方面去考虑。
“事情发生时，你在场？”
“我在，就在我眼前发生。”夜明璃说，“琉璃亲手袭击的。”
“……有没有是催眠，或者别的精神暗示类的可能？”
“或许有，但我觉得是她的主观意愿。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琉璃对殿下的厌恶乃至仇恨，也一直暴露在明面上，从来没有遮掩过。”
“……算了，就算不是她的意愿，被那么多人以讹传讹，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了……”
看着自己父亲下意识的动作，夜明璃立刻明白了自己喜欢抓头发的习惯是从哪里继承来的。
“父亲，二叔他，想做什么？”夜明璃思索片刻，问道。
“你知道，你二叔那性格……一发生点什么事就选择舍弃掉麻烦……”夜司宏说着模糊的话，想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这对夜家来说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情况完全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夜司宏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其实，有时候我总是在想，或许他来当这个家主会更合适些。他总是做着最坏的打算……哪怕是最有利的局势下……”
两人陷入沉默。
“雨辰发来消息，说陛下没有太明显的表态，”夜司宏打破尴尬，“但表示我们要尽快把不利言论造成的影响压制在最低。”
“陛下生气了。像陛下一贯的做法，此时当做没事发生，时候拿出来当笑话讲才是正常的。”夜明璃分析道。作为亲王近卫，夜明璃和皇帝的见面机会也比常人多得多得多——也就比她作为皇帝近卫、“皇帝之剑”的兄长夜雨辰少上一些。在她的印象里，陛下一直都是那样温和，在平日中甚至看不出他是一国之君。
只有在特定时刻才会显露自己的君主威严。
现在这种状况，是处在两种状态之间。要不是君封淩脱离了生命危险……
现在陛下已经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吧……
“……我有些不解。”看话题又在朝着谈死的方向发展，夜司宏果断再次转移话题，“为什么琉璃会出现在解救荣亲王的队伍中？你应该知道他们间的不和。”
“确实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找人看住她的。”夜明璃道，“意外发生时，我们联系了周边帝国的所有力量，青璃和琉璃刚执行完霍尔德境内的任务，正滞留在砂田市，所以收到了协助任务的命令。”
“……霍尔德境内的任务……琉璃已经可以出境外任务了吗？”
“是荣亲王殿下安排的任务。搜寻情报中的K-101能量体交易。”
夜明璃将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一遍。
听完，夜司宏陷入沉思。
“嗯……太……”夜司宏吐出几个字，又摇着头，将自己否定。
“我们先简单梳理一下。”夜司宏从椅子上坐正，看着对面自己的女儿。
“事情最开始，是源于10月末得到的K-101能量体交易情报。”夜司宏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荣亲王想要让琉璃充当‘人体雷达’的角色，因为她是K-101已知的唯一活性载体——这是第一个关键点。想要快速确定能量体的位置，能调用的只会是琉璃。我们不妨这样想：对方打着交易的幌子，只为将琉璃引到那里。这场交易就是专门为琉璃准备的。”
“西玄市任务失败，烈煌边境进入紧急状态。任务是荣亲王交予琉璃小组的，要给任务收尾，也只能是他。这样一来，就给了对方机会——荣亲王殿下被俘虏。”
夜明璃桌子底下的手攥紧了拳头。
“然后就是大解救行动……第二个关键点。荣亲王殿下被俘虏，近一天后才被发现，但身上只有过度使用能量体能力的后遗症以及琉璃捅下的刀伤。对方在这一天里完全没有对殿下造成过伤害，还让他轻而易举地获救……一天里，荣亲王就没有反抗过吗？为什么身上没有其他外伤？”
“也许是昏迷状态。”夜明璃说，“那些卫兵们被发现时也是昏迷。对方可能使用了某种药物。”
“……这也是一种可能。”夜司宏道，“接下来，帕拉比昂变成了人间炼狱，我们的救援小队被分隔开，各自为战……反倒是孤身一人的琉璃最先找到了荣亲王？找到并拆掉K-101炸弹的反倒是青璃？就像是刻意为两人安排好的见面，对吧。”
“您是说，他们从十月末就开始布置，为的只是创造殿下和荣亲王的见面机会？”
“是琉璃和虚弱的荣亲王的见面。双方在正常情况下见面，琉璃是完全没机会伤到荣亲王的。他们甚至作出布置，让荣亲王毫无保留地使用出自己的能力。”夜司宏居然露出了笑容，“只为制造琉璃能刺杀荣亲王的环境，就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这样的谋算……堪称恐怖……”
“这样庞大的布置，只为让琉璃成功刺杀殿下？”夜明璃有些惊讶，“该不会，在他们的计划中，此时殿下已经不测了吧……”
“不，不需要结果。他们只需要一个行为，也最多只能得到一个行为。”夜司宏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别忘了，严格来讲，琉璃现在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不属于夜家的体系。”
看着夜明璃愈发惊讶的面孔，夜司宏的笑容更加苦涩，“所以，我才说，理论上你二叔更适合来当这个家主。他从一开始就算到了，如果琉璃活下来，有朝一日一定会和荣亲王起冲突，也就是夜家与皇室的冲突。为了保全夜家，他只能牺牲掉琉璃。”
“接下来，烈煌的局势会更加扑朔迷离吧。”夜司宏站起身，走到书房的窗户边，看向窗外的夜空，“哪怕再怎么洗清关系，琉璃身上的夜家印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洗掉的。对于某些人来讲，这次的事件就是个信号。混乱之始的信号。”
“长夜与暴风雪就要降临帝都了，明璃。你和雨辰都要做好准备，随时保持警惕。”
“我知道了，父亲。”夜明璃站起身。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夜司宏说着，愣了一下，明显想说什么，但没立刻说出口。
夜明璃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立在原地。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明天再走吧。”夜司宏没有忍住，“你母亲也很想你，知道你会回来，一直守到很晚，守到在沙发上睡着，才被送回到卧房。你知道，雨辰也不经常回来，青璃和琉璃这几年里又出了这样那样的事。小一辈里，她能盼着的，只有你了。”
“……我知道了。”
“就这么多，去休息吧。”夜司宏摆摆手。
……
“吱——”
夜明璃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窗帘半掩着，淡红的微光透过玻璃，照进有些狭小的房间。
记忆中，上一次回到这里还是在过年的时候。作为夜家长女，夜明璃自然是要回来待人接客的。
不像夜青璃那样，连续好几年不见人影。说是执行任务，大概就是在外面疯玩。
夜明璃就更不用提了，被宁亲王关在专门为她打造的研究所里，直到这几个月才被放出来。
夜明璃打量着自己的房间。整洁，干净。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墙壁、书桌上也没有浮尘，应该是经常有人进来打扫。被子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整个房间都被黑色笼罩吧。
第一次这么讨厌红月……夜琉璃点亮摆放在床头的夜灯。黑色消隐，取代它的是大片的蓝色。淡蓝，深蓝，各种蓝色系的颜色，统治着整个房间。
蓝色，夜明璃最喜欢的颜色。
不管是哪种蓝。
夜明璃不再刻意规范自己的动作，舒展双臂，仰躺到床上，整个身体向床头划动，直到头顶撞到床头板。
“嗯？”
夜明璃感受着小腿肚传来的挤压感，噗嗤一声笑出——她的双腿还悬在床沿外。
这张床已经盛不下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