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之中,前方突然传来了沉闷的响声。
虽说在这种幽深的地下空间内任何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但刚才的那个响声却让人在无形之中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于是两人停下前进的脚步。
“那个是什么声音?”少女紧抓着萨拉德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
但没等对方来得及回答,脚下的地面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通道两边堆积的无数骨骸在震动中发出碰撞的声音,无数灰尘和细小的石块从头顶纷纷落下,细小的裂纹在镶嵌着无数骨骼的墙壁上蔓延开来。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少女紧紧地抱住萨拉德神父的一只手臂,而对方则用另一只手扶着旁边的骸骨墙壁才不至于在震动中摔倒。
“小心!”萨拉德大喊。
两边的骸骨墙壁突然整个崩塌,萨拉德几乎是在少女即将被从头顶纷纷落下的骸骨掩埋的那一瞬间,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出来,但接下来他们所面临的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这个地方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崩塌,坚厚的岩壁在震动,不断扩大延伸开来的裂痕蜘蛛网一般绽开,随着坍塌的声响越来越近,仅仅是在眨眼间,身后的通道就已经彻底被潮水般落下的岩石和骨骸掩埋。
“这里有什么不对,我们赶快出去!”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压迫感,萨拉德拉着身后的少女在漆黑曲折的通道中,头也不回地狂奔,头顶上的整个岩壁都是龟裂的纹路,无数大大小小碎石不断落下,狭长的通道中尘埃弥漫。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在漆黑的通道中笔直向前狂奔。
这一刻仿佛每一分钟都被无限延长,即便此刻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但心中强烈的恐惧却让他们丝毫不敢停下前进的脚步,萨拉德毫不犹豫地让少女泡跑在自己前面,身材高大的他挡住了许多落下的碎石和骨骸,碎石尖锐的棱角和骨骸的断茬在他背上留下了许多鲜血淋漓的伤痕。
虽然完全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画面,少女却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就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生物在身后追逐着你,只要稍微停下脚步就立马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这时在她心中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绝望的感受,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前方亮起的光又让她重新涌起了希望。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身后的萨拉德呼吸急促地大喊道。
在即将到达通道尽头的时候,他将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紧紧抱在怀里,下一秒从身后传来的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不由己地被掀飞了起来,在落地的那一刻背部狠狠地撞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一瞬间萨拉德感觉浑身痛得像骨头都断了,整个大脑都因为剧烈的痛觉而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但是在回过神之后他又立刻想起了抱在怀中的少女。
“你……你还好吧?”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萨拉德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灰尘,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但又立马就痛得直抽了几口冷气,除了浑身上下都像是散架了以外满嘴都是血液的甜腥味,虽然背后已经变得一片血肉模糊,不过幸好没有伤到内脏,至少不会影响到身体的活动,这种程度的皮外伤只要稍微处理一下就好了。
“嗯,我没事。”少女轻声回应道,从萨拉德的怀中缓缓站起身,除了样子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以外,并没有发现身上有任何的外伤,于是萨拉德也终于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我们总算是逃出来了。”萨拉德在少女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心有余悸地看着完全被掩埋的通道入口。
如果再慢几步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个人都没办法活着出来,想到这里萨拉德感觉到身边少女扶着自己的手正在颤抖,想必任何一个生平从未经历过危险的少女突然遇到这种命悬一刻的情况,想必也差不多会是同样的反应。
这些天以来,他们在神圣教廷的追杀下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危险,但是这个女孩却依然坚持了下来,虽然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萨拉德却从未见过她选择放弃或是失声痛哭的样子,一路上少女都静静地忍受着这一切,不哭也不闹,只有在偶然间才会看到从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这样的眼神让萨拉德更加坚定了要让她活下来的决心。
或许她,其实远比看上去还要坚强许多。萨拉德忍不住想道。
“你受伤了!”少女惊恐地看着萨拉德鲜血淋漓的后背。
“只不过是一些皮外伤而已,虽然看起来比较严重,但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曾经在修道院中处理过不少外伤患者的萨拉德淡然说道,看起来并不怎么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
“这样不行,我来帮你把伤口包扎好。”少女难得地萨拉德对用了严厉的语气,这倒是让自己颇感意外,但是看到眼前的少女向自己露出这么执着的眼神,萨拉德也不好用什么理由来拒绝对方。
于是他只好盘腿坐下来,将破烂的斗篷和上衣脱下来,将自己身上的伤痕完全暴露在少女的面前。
随着那件血淋淋的粗布上衣被丢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萨拉德浑身上下竟然布满了可怖的伤痕,不仅包括刚才通道崩塌时所受到的伤,还有众多漫长岁月中积累下来的其他伤痕,刀伤、刺伤、烫伤、甚至还有鞭打的伤痕,这些愈合的伤口在萨拉德肌肉嶙峋的后背上纵横交错,就像是岩石表面天然形成的纹路那般。
无数的伤口掩盖了原本覆盖在萨拉德背上的那条黑龙刺青,看起来就好像是将这条张牙舞爪的黑龙被撕裂一般。你无法想象一个外表看似善良而虔诚的神父,身上居然会布满了众多如此可怕的痕迹,少女虽然涉世未深,却也知道这是黑帮份子最初加入黑帮时在身上留下的印记,每个加入黑帮的人身上都会留下这样的刺青,以此警告那些试图脱离黑暗生涯的人,一天是黑帮,一辈子都是黑帮。
“看起来很可怕,不是吗?”萨拉德闭上眼睛,任由少女伸手抚摸自己的伤口。
“不会,一点都不可怕。”少女轻轻把手掌覆盖在萨拉德的后背上,用最温柔的动作轻轻抚摸着那些伤口,就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那般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接下来她将从萨拉德外面大衣口袋里拿出的外伤药,均匀地涂抹在那些还在渗血的新鲜伤口上,然后解开自己缠胸的布条将那些狰狞的伤口包扎好,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像一般的女孩那样露出羞涩的神情,反倒是毅然决然地像个接下来即将赴死的殉教者。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经历。
曾经他也是穷凶极恶的海盗团之中的一员,年轻时更是干过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最终这个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伪装成商船上的水手,并且在星月帝国控制下的某个繁荣的商用港口,以飓风般狂猛的刀法接连砍死过二十几个士兵的持刀疯汉,却败在了一个以双枪作为武器的屠魔游侠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甚至没有开一枪,就轻易的绕到身后用枪柄将他砸倒在地。
本来他是有机会杀掉自己的,但是那个少年最终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一脚将自己踢进水里然后转身离去。直到数天之后,萨拉德才从某个情报贩子经常出没的小酒馆里得知,自己以前所在的那个海贼团被一名手持双枪的少年全数歼灭,好大喜功的港口官员们将海贼的尸体并排挂在港口上示众,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当海盗的下场。
至于后来为什么成为了神父,萨拉德已经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是在他贫困潦倒即将饿死街头的时候,被据说是偶然从旁边路过的少年捡到,然后对方就给了这么个能让自己凭借着一身的好身手吃饱饭的工作。虽然平时他很少像其他人一样在礼拜日向神明祈祷,但是作为一名专门负责保护修道院内人员安全的武装神父,大多数时候萨拉德还是很尽职地完成了身为看门狗的工作。
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说不定今后自己会当看门狗一直到老,但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萨拉德都不会感到后悔。
“谢谢你。”萨拉德轻声说道。
少女点点头,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稍微休息几分钟,走到这里的话应该能在天亮之前赶到约定的地点。”将衣服重新穿好,萨拉德弯下腰捡起刚才再摔倒时落在地上的火把,将火把高高举起,他环顾着黑暗的四周以便确认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
很快地,萨拉德便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其实是石壁上的一块凸出的平台,地面上看起来还残留着许多凿刻的痕迹,一条紧贴着石壁的阶梯从平台边一直延伸到下面。
阶梯边上还残留着一些做工简陋的木头栏杆,看样子也是那些被血族驱使的狼人们所修建的,想必一般情况下身份高贵的血族也不可能会来这种地方,所以无论是里面的通道还是外面的平台和阶梯,因此很多地方都只是草草了事。
更远处是血族的地下城市,城区里面的建筑物比萨拉德想象的要完整许多,虽然通道里面才发生了剧烈的崩塌,但是在外面却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异状……
等等……那是什么?
萨拉德看着远处一栋宫殿般高大宏伟的建筑,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就只有从天井照射下来的月光,所以那栋建筑里面燃气的阵阵火光在远处看来,就像是从夜晚浓墨般漆黑的大海上看岸边的灯塔一样显眼。
随着汹涌的火焰从窗口席卷而出,无数蝙蝠般的生物拍打着翅膀从其中一个窗户里飞了出来,咒虫们在空中发出蝙蝠群一般尖锐声响,密密麻麻就像是笼罩在天空的乌云一般在宫殿的顶端盘旋着。
“该死!那个是咒虫!”萨拉德一眼就认出,那些盘旋在宫殿屋顶的生物的真面目,几乎是在他惊呼的同时,其中一只出来巡逻的咒虫也发现了他们两个人,虽然萨拉德当机立断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将其斩杀,但是咒虫临死前发出的声响却也将更多的咒虫给吸引了过来。
“趁咒虫还没过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萨拉德大喊,拉着少女的手沿着阶梯一路向前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