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驱动车沿着盘山公路行驶着,这条路直接通往山顶的卡耶城堡,中途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地,所以整条路上都看不见几辆行驶的车辆。
亚伦靠在车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远眺出去山腰间层层叠叠的灌木丛林,而在更远处的是繁荣热闹的卡耶城区和明媚阳光下一片湛蓝色的大海,“卢克,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七年前凡尔登的那个夜晚,那个人用最极端同时也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改变了我对力量和这个世界的看法,没想到今天我却要以这种方式和她再见面。”
“所以你才会一直看着窗外,我以为那只是你排解无聊的方式。”坐在对面的卢克挑起眉毛。
“我只是想起了当初遇到莱文伊芙的时候,那个吸血鬼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亚伦就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即便是现在,我的身体也能够回忆起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好像是承受着一座山的重压一般。当你正面它的时候,你会感觉自己是在面对世界上最令人畏惧的力量,那股力量强大到令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对抗之心,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够匹敌的力量了,在我所知的人里面,恐怕也只有那个艾伯特能够和这么可怕的怪物战斗。”
“听上去你简直吓破胆了。”卢克感到有些意外,他认识的亚伦很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无力的感觉,更多时候亚伦都是凭借着自己倔强的脾气在硬撑着,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随便放弃,但眼前的亚伦却意外地显得有些颓废,就像是受到什么无法接受的沉重打击似的。
“承认自己内心的恐惧并没有什么不光彩的地方,勇者和懦夫之间的区别,是对于自己心中的恐惧选择直面还是逃避。”沉默了一会儿,亚伦缓缓开口道:“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强了的时候,那天夜里与莱文伊芙一战所留下的恐惧便会提醒我,其实我依然很弱。更讽刺的是那时她脸上那副就像是玩弄猎物一般的表情,显然是压根就没有打算要把真实的实力展现出来。”
“明明你已经拼尽全力想要战胜对方,但是却发现这样的努力根本没有丝毫用处,对方只需要轻轻动一根手指就能随意将你杀死,那么你还会选择继续战斗下去吗?”
“会的,如果值得我这么做的话。”卢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亚伦,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对力量充满执念的原因吗?”
这个问题卢克好奇了很久,他很期待能听到对方的回答。
“最初我想要变强,只是因为我不愿依靠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活着,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超越他,证明给他看即便没有他我也能够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后来在战场上经历的那些,却让我明白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可笑,没有豁出性命去守护一样东西的决心,这样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变强的。”亚伦的声音很轻,很慢。
“人一旦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强大。”
“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克莱因了,看样子你之前经历的那些残酷的训练果然没有白费,毕竟教导你的老师可是连那位有着‘铁娘子’之名莉迪亚中将都自愧不如的男人。”
对此卢克丝毫不感到意外,每次他看到克莱因带着浑身伤痕累累,甚至已经到了死亡边缘的亚伦从试炼的地点回来,都深深地为那个男人的冷血残酷而感到震撼。
尽管大多数时候克莱因都是以爱护手下的形象示人,但是唯独在训练亚伦的时候克莱因是丝毫不打算手下留情的,亚伦所经历的每一道试炼都是百分之百毫无疑问能够要了他的命,而那个男人最多也就是在亚伦完成试炼的时候,才会出手将他带回来进行治疗,而亚伦最后竟然在如此恐怖的训练中挺了过来。
而克莱因对于亚伦的影响,也在那之后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身上,已经到了根本无法磨灭的程度。
“是的,克莱因是真正的强大,虽然没有到莱文伊芙那种令人不敢与之抗衡的程度,却也几乎可以轻易地压倒战场上所遇见的大部分的对手。而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是真心把自己的手下当做重要的存在,而不是可以随手抛弃的廉价牺牲品。”就像是知晓了卢克心中所想似的,亚伦淡淡地说道。
“可即便一个人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是有极限的,这一点就算克莱因也不例外。在面对有可能会令整个团体全灭的绝境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少数人而拯救绝大多数的人,只有敢于抛弃最重要的东西的人才能够踏出前进的脚步。作为一名领袖,他已经舍弃了自己绝大部分的人性,在必要的时候,会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作出最残酷的选择。”说完这句话,亚伦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自己的力量保护不了所有人,可是我接下来要走的路充满了危险,跟随我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死,这也是我为什么害怕知道自己的弱点,有弱点的人就会有被击败的可能。”
“所以我才会跟在你身边,毕竟有些事情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如果想要完成那样的理想的话,没有人在身边帮忙可不行。真要说的话,我还是比较怀念以前在阿尔法小队的日子,那个时候大家都是真心地在为同一个目标战斗着,虽然如今阿尔法小队已经解散,原小队的成员们也都各奔东西,但我却不会离开。”卢克看着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软弱一面的亚伦,喃喃自语道。
“尤其是在知道了那件事以后……”
是的,在知道了那件事之后,他们都已经无法回头。
普通人的平静生活从此与他们无关,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永无休止的战斗,知晓真相之后就再也无法脱离这一切,只有选择战斗或者死亡。
“话说回来,难得在卡耶和菲林重逢,你就不打算和他多聊一会儿吗?我们几个差不多有七年都没见面了呢,这几年下来那位当年的学生会长也一定有很多话对你说才对。”卢克扭头看着亚伦,那天在菲林家里他并没有看到想象之中那种老友重逢的场景,亚伦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封信交给菲林,两人在交谈完之后便离开了,亚伦甚至不打算多停留哪怕一分钟。
“我明白,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眼下可不是光顾着老友重逢的时候。特莉丝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我们必须想办法在躲在暗处的黑手得逞之前保护她,而且我们和菲林见面的时间越长对他来说就越危险,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亚伦低垂着眼,语气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多余的感情让我变得软弱,变得害怕失去这一切……很讽刺不是吗?明明我一直痛恨那个时候利维奥的做法,但如今却发现自己不得不变得跟他一样,冷酷,毫无情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亚伦,你和他不一样,至少你不会伤害那些无辜的人。”这次换卢克幽幽地叹了口气。
然后亚伦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卢克的眼睛,“那要是我真的这么做了呢?要是我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选择牺牲那些无辜的人,你会怎么做?还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支持我吗?”
“如果你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么就不该有任何的迷惑,哪怕是和整个国家为敌。”卢克直截了当地回答。
“这种话你还真敢说啊。”沉默了一会儿,亚伦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跟我们打算要做的事情比起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到历史的创造之中呢,今后无论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否能够成功,最后都将会成为整个历史的一部分。”说完这句话,卢克顿了顿,“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就让这一切到此为止吧。那些的罪孽与黑暗应该由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我们亲手埋葬,见识过地狱的我们已经无法再回头,唯有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而那些有着梦想与美好未来的年轻人,就只需要安稳地度过每一天就好了,这不是他们应该参与的战斗。”
“知道真相的人,会携手战斗到最后一刻,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卢克自嘲地笑着。
“卢克,你知道我不相信命运的。”亚伦低声说。
“那就斩断这该死的宿命吧,或许真的会有奇迹出现也说不定。”卢克合起双手,整个人都陷进身下的皮椅中。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廉价的奇迹。那些所谓的奇迹,无一不是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能够实现。”亚伦若有所指地说,“那么,要和这个国家的黑暗面战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要是让军部的人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恐怕结果就不是你我要上军事法庭这么简单了。”亚伦轻笑着。
“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联邦的特务机关也没办法渗透进这位血族领主的地盘吧,卡耶城堡有这些猛兽一般的看门狗在,恐怕那些闯入者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紧跟在我们前后方行驶的那两辆车,里面的护卫人员应该都是狼人没错,而且全部都是活了五百年以上精锐战士。”卢克刻意将视角转到别的地方,就在刚才他注意到前面正在开车的司机,正透过后视镜偷偷地打量着两人,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善。
“据说在血族的百年圣战期间,狼人的寿命普遍是无法超过一百年的,其中绝大部分都会在最初的几场战争中死去,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狼人可以活过最初参加的几场战争,而活下来的狼人又陆续会在后来的战争中死亡,唯有最强的狼人才能够坚持到最后。而与我们随行的这些所谓的护卫已经完全不是护卫的等级了,大概二十个这样的战士就可以轻松灭掉一支小国的军队吧。看样子,在上次莱文伊芙受到身份不明的刺客袭击之后,整个城堡的防御已经提升到最高等级了。”卢克看起来一脸轻松,似乎并不为此所动的样子。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身上散发出的魔兽的气息,才会让这些护卫觉得我们很危险吗?”亚伦反问。
“真抱歉,我暂时还没办法完全控制这股力量,一旦精神稍微松懈,就会有多余的魔兽气息从体内释放出来。虽然不至于会在战斗的时候出现力量失控的情况,但至少有段时间我无法在其他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气息。这些久经沙场的狼人对危险有着最敏锐的嗅觉,他们可以仅仅凭借出色的野兽直觉感觉到别人的视线,或者是以自己为半径一百五十米以内所散发出的杀气,对于他们而言我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像是从跳板落入海中的伤员,而这些家伙就是一群围绕在船周围的鲨鱼。”卢克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血液中流淌着的,那些自己尚且还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
现在的他就像是不定时炸弹一样,力量失控的话随时都有可能会暴走。
“很形象的比喻。看样子我们被这些护卫人员当成危险人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待会你进入城堡的时候最好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不然的话我毫不怀疑这些狼人会首先向我们发动攻击。虽然你一个人大概也打得过这些护卫,但若是与对方发生战斗的话,就彻底违背我们这次前来拜访莱文伊芙城主的初衷了。”亚伦脸色有些阴沉地说。
“明白了,我会尽量克制的。”卢克点点头。
车停下,前方就是卡耶城堡的大门。
这里之前战斗的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维修班的人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将遭到破坏的部分修复,甚至连掀起的草坪都已经换了新的。
“我们到了。”亚伦说。
“走吧,去见见这座城堡的主人。”亚伦说,想起了口袋里的那份信件,“希望她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无理要求,而在一气之下将我们撕成碎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