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幕降临，房间火炉里的木材劈啪作响。老伯爵面色平静地躺在宽大的摇椅上，双腿上铺着由上等的雪熊毛皮所制成的毛毯，华贵的衣冠无时无刻不显示着这个老人的贵族身份。但实际上西格尔就算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就像普通的瘦弱老人一样，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具丑陋枯朽的皮囊。
老伯爵眼神呆滞地看着壁炉里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埋在墙壁里的输暖管道让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热气，而冰冷呼啸的北风吹打在窗户上所发出的的声响却让他感觉到了寒意。因为重病缠身，西格尔已经有十五个月都没有走出房间一步，以至于外界有很多人都开始猜测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是不是早就已经病死了。尽管如此西格尔自己也很清楚，若是自己的身体再这样继续衰弱下去的话，恐怕会活不过这个冬天。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腰杆笔直地站在门外，面前的推车上放着西格尔伯爵今天的晚餐，之前仆人送晚餐进去的时候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摇摇手说自己没有胃口让对方把食物全部都拿出去，于是老管家只能吩咐伯爵府里的厨子把晚饭又重做了一遍再送过来。
但是考虑到老伯爵的性格随着病情的恶化也变得越来越古怪，老管家很怀疑自己这么走进去会不会遭到和之前的仆人同样的对待，他从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开始服侍亚伯拉昂家族已经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几乎是看着这个家族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败，所以他也很能理解老伯爵此刻的心情。
“父亲大人今天又没有食欲吗？”就在老管家有些犹豫的时候，年轻的贵族青年从身后走了上来。
“是的，大少爷。刚刚进去送饭的仆人，都被老爷骂了出来。”老管家弯下腰恭敬地说道。
“那为什么你还站在这里？”贵族青年反问，但并没有任何药斥责的感觉。
“这是因为老爷的私人医生之前有交代过，必须让我们每天都要在晚饭后让老爷把这些调理身体的药服下，不然的话恐怕在这样下去的话老爷的病情会变得难以控制。”老管家沉稳地回答道，神色稍稍轻松了一点。虽说对方是亚伯拉昂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但也是从小就在他的照顾下长大的，私下里这位家主继承人和老管家的关系好得就像是家人一样。
“我知道了，把饭菜和药交给我吧，等会我会看着他吃完的。”看到老管家脸上的表情以及推车上没有动过的晚餐，年轻贵族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要说服那位偏执古怪的老伯爵还是得身为他儿子的自己亲自出马才行，很多时候老伯爵故意这么做就是想跟自己的儿子说说话什么的，虽然整个过程几乎就是单方面对自己儿子的斥责罢了。
“知道了，大少爷。那我就先离开了。”老管家躬身行礼。
“父亲大人，我进来了。”轻轻敲了敲房门，年轻贵族轻声说道。
“弗兰克是吗？你进来吧。”老伯爵在房间里应声道，年轻贵族随即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缩在摇椅里的老人枯朽苍老的身体，衰弱得仿佛寒冷冬夜里摇摇欲灭的火烛。
年轻时的西格尔伯爵身强力壮，据说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在北方的密林里面独自狩猎过老虎，二十岁的时候更是在军队里担任过少校的职位，三十岁的时候带领着一万五千名士兵进攻过星月帝国，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拿下了一座敌军盘踞的大型军港。但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西格尔伯爵就是个病得快死的老头子。
“父亲，管家说您今晚又没有吃晚餐是吗？”弗兰德用无比敬畏的语气说道，而且还刻意地提高了音量。面对虎豹一般充满了威严的父亲，这个年轻人的性格已经打磨得没有丝毫棱角，只剩下了绵羊一般的软弱和恭敬。
“咳咳，我现在没有食欲，所以就让那些仆人都出去了。”老伯爵有气无力地说。
“可是就算这样，您也得吃一些才行啊，不然的话身体会变得更加衰弱的。”弗兰克关切的说。
“我都说不用了！连身为贵族的自尊都被那些低贱的平民践踏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老伯爵突然怒吼起来，弗兰克被对方暴跳如雷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尽管坐在对面的父亲是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但雄狮无论什么时候都依然是雄狮，即便是死前的怒吼也依然具有食肉动物强大的压迫感。
“要不是因为我年老体弱，又怎么可能会屈服于城主府里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要是换做是二十年前的话，这种程度的家伙根本就没有和我谈条件的余地。咳咳，那些什么政治改革简直就是胡闹！居然会想到让贵族和平民走在一条路上，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老伯爵狠狠地拍着摇椅的扶手，让人简直难以想象的力道几乎要把木头的摇椅拍到散架。
“可是父亲大人，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有着贵族特权的旧王国时代了，如今我们都是活在联邦政府的统治下……所以请您接受现实吧，贵族的身份在这个时代毫无意义。”被父亲的样子吓坏了的弗兰克声音颤抖地说，从小他碰见父亲生气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
“那又怎么样！”老伯爵咆哮着，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咳咳咳咳，就算没有了皇族没有了王国，我们的体内也依旧流淌着延续了几百年的贵族血统，忘记了祖先的荣耀我们和那些普通的富豪又有什么区别？你真应该庆幸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不然的话就凭你刚才的那句话，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家主的继承权交给其他人。”老伯爵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心里突然之间感到有些哀伤。
原本像他这样的老头子就应该将家族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儿子，像一个退位的过往一般直到两只脚都踏进棺材的那一刻之间，都能够每天悠闲自在地享受着奢侈美好的生活。但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却总是这么懦弱无能，将家族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就像是把一群狼交给一只羊来管理，一只羊能做什么？教狼群放弃捕猎改吃素吗？
一想到这里，老伯爵就觉得自己身上还有很重的担子，决不能让这个懦弱的儿子把家族给毁了，至少得坚持到儿子的后代之中最优秀的那个继承家主的位置才行，不然的话他在那个世界又有什么脸去见家族的列祖列宗。但是老伯爵也很清楚自己快死了，再也见不到孙子继承家主位置的那一天了，但如果是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对他而言也不是没有半点希望。
“抱歉，父亲大人……可是你就算再怎么生气，还是得先把晚餐和药给吃了。”弗兰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干净的丝绢手帕，把老伯爵嘴角的血擦拭干净，虽然对于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让父亲生气这件事，弗兰克从很久之前就一直都感到很惭愧，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块料，比起担任一个家族的家主他更喜欢当一个画家，但很遗憾，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咳咳咳咳，你要是真的为我好的话，就代替我好好跟那个小丫头谈判，不然的话我就算死了也是死不瞑目……”仿佛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一般，老伯爵剧烈地喘着气。
“知道了，父亲大人。现在家族还很需要您，所以您还是听我的，把身体先养好……明天我就去城主府拜访。”弗兰克半跪在父亲身前，唯唯诺诺地说。
“知道听话就好，如今我也老了，要不了几年家主的位置就由你来继承，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把你那个懦弱无能的个性给我改掉。”老伯爵有些无奈地叹气道。
“是是，我明白，父亲大人。”
一直到西格尔伯爵将晚餐和药都吃完，弗兰克才轻轻将老伯爵身上的毛毯盖好，推着推车轻轻走出了房间。关上门之后他吩咐一直站在门外的老管家守候在门外，如果老伯爵突然咳嗽的话就立刻把医生叫过来。
“我知道，你在这里，对吧。”老伯爵突然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起来。
几乎就是在同时，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灯光都被熄灭，只剩下壁炉里仍旧在燃烧的火堆。但那火光明显比刚才的时候小了许多，火焰的颜色也变成了虚幻的蓝色。
“你说的没错，我一直都在。”一个神秘的声音，冰冷而低沉。
“我快死了。”老伯爵眼神黯淡，气息逐渐衰弱下来。
“我知道。”对方回答。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老伯爵说。
“记得，如果你想要履行这个契约的话，随时都可以。”对方说。那个神秘的声音就像是风一样无孔不入，让人根本就找不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过了会儿，对方又补充道，“不过，建议还是趁着你还活着的时候比较好，因为死人是不会和我签订什么契约的。”
“你想要什么？”老伯爵问道。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只要你能够做到，我就让你拥有更长的寿命，以及像年轻人一样强壮的身体。”对方的话语真诚而又凝重。
“听起来还真像是魔鬼的诱惑呢，想必任何人听到你这句话，都会是这样的想法吧。传说魔鬼会编造出各种各样吸引人的契约，来诱惑凡人献出灵魂，但是只要签订了这个契约的话，凡人很快就会明白所谓的契约不过是个骗局，可是却又无法承担撕毁契约的代价，于是只能白白奉献出自己的灵魂。”
“我不是魔鬼，而且我也不要你的灵魂。”
“哦？”老伯爵微微皱起眉头。
“我说过，只是想要你做一件事罢了，一件你一直都很想做的事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