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天光乍破’门前的武德大街上早已是熙熙攘攘,食肆客栈皆已开张,唯有‘天光乍破’仍是大门紧闭。
李子卫扭了扭了酸痛的脖颈,打着哈欠走到吧台前随手给自己倒上一杯烈酒。猛地向喉咙里灌了一口,打了个寒战,似乎清醒了不少。随手整了整衣衫,去后院中拉出一把藤椅,坐在上面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晒起太阳。
昨天对于李子卫来说当真是漫长地一天,好容易从狱中出来,本想放松几日,没想到先是那狐女来闹事,随后又是那李无涯,好好的一夜硬是折腾到凌晨才睡下。想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好在自己昨日早有准备,提前于店中各处泼洒上烈酒,用酒味掩盖住了药水的味道,料定那小雏鸟也对西洋酒的味道没什么了解。
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李子卫慵懒的瘫在藤椅上不想动弹,虽然肚子有些饿,但他绝不想失了太阳姐姐的约,于是只喊荔枝来为自己准备午饭。
不过不得不说,把那李无涯哄得团团转的滋味,还当真是,不错。用道号取了个假名,便以为没人查得到身份,当真是,傻得可爱。思及至此,李子卫竟然开心的哼起了小曲,这副神情被来送午餐的荔枝看到,颇有些醋意。
与‘天光乍破’相比在武德大街另一头的杏花楼,早已是忙碌了半日。杏花楼的名字虽然有些俗,却也是历史悠久,自从这奉天城建起,便已经有了这杏花楼的牌匾。甚至是可以说红极一时,要是换在过去,奉天城中不管谁提起青楼,恐怕都少不了杏花楼的名字。不过若是要李子卫来说,杏花楼太传统了,传统的怕是有些过时了。
自维新变法以来,许多西洋玩物,新鲜思想传入了大唐。时至如今纵使那些老一辈人还保持着中庸思想,文人风骨,可年轻人大多喜欢西洋那种刺激,快节奏的娱乐方式。前些年有狐女作为头牌,倒也还有许多人愿意为其一掷千金,只是如今狐女成了杏花楼的妈妈,不能为她赎身又还有几人愿意花真金白银搏她一笑了呢?而年轻人中,又能有几人愿意花大把钱听曲了呢?反正他李子卫是不愿意的,想来比起高雅的曲子,还是来他的‘天光乍破’和漂亮的新潮小姐姐耳鬓厮磨跳舞更好吧。
低俗,但快乐,可惜这个道理那蠢狐狸就是不懂,李子卫无奈地摇了摇头。至于如今杏花楼还如何支撑着,那可当真是全靠狐女一人了。自去年起,那小狐女不知道从哪请来的大师傅,教会了好多杏花楼里的漂亮女子厨艺,如今每天大早便开门,也算门庭若市。不过纵使是美人红袖添汤,这一个菜又能赚几个钱,生意每况愈下,逼得那狐女不得不给小姐妹们找起了日后归宿。
这不,正是得益于狐女小天才般的经营策略,这杏花楼现在不止在风月界名声呵呵,在学堂之中也颇有贤名啊。至少李子卫上次还听来自己店里的学子们笑谈,他们学堂内的老先生上次还与他们讲,与其去‘天光乍破’那等场所,不若去杏花楼中听些曲子,也算学习文化。如今这杏花楼的名声好的令人咂舌,白天卖美食,晚上唱古曲,一个好好的青楼,唯独不卖皮肉,高雅的简直可以媲美昆曲了。
这倒也不是因为狐女严令禁止,只是这青楼自古以来的规矩,客人与艺妓之间要两相情愿方可。只是一般青楼妈妈多是忙着劝自己手下的姑娘,那狐女却忙着赶走不守规矩的恶客,一来一去之间自然也没什么人去了。
看着面前刚从杏花楼中出来的大腹便便,吃的满足流油的中年男子,李子卫也不禁咂了咂舌,他此时只觉得昨夜饮下的酒又开始翻涌了起来。
杏花楼内,忙碌了一半日的狐女正在妆台前补着妆,不同于那日去见李子卫时,今日她的妆容淡雅了不少,脸颊上露出几点雀斑,和微笑时露出的小虎牙搭配在一起,显得如邻家小妹妹一般可爱。与其说今日看着年轻,不如说她去见李子卫时刻意打扮的很清淡,就是为了防止那恶徒见色起意,只是没想到还是被那人占了不少便宜…
她有些羞怒的握起粉拳,脸上也不自禁微微泛红,她在心里暗暗咒骂着李子卫的同时也不禁感到一丝无力。饶是她如今已经竭尽全力维持,杏花楼也依旧入不敷出,纵使姐妹们都愿意少拿些银子,可这样又能撑到何时呢?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绝望,她本想努力支撑一段时间,至少够她把那些年幼的妹妹们安顿好,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李子卫哄骗,连带怜儿她们也恐怕难逃毒手。
就在她正难过低头垂泪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了些许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吵闹。她一抬起头便从镜子中看到,自己房间的门被李子卫一把推开,这一幕梨花带雨正被李子卫收入眼中,美不胜收。
而跟在他身后一脸焦急的则是两个年轻的丫鬟,想要拦住他却无能为力。正在伤心中的狐女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皱起一双秀眉看着微笑的李子卫。“李公子今日又为何来此?”
李子卫只笑笑反问,“杏花楼这里我来过这么多次,怎么今日便来不得?”
“你!”狐女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嗔怒,只是此时又无力与他争吵,只是低声开口道:“公子便这么喜欢来看小女子的笑话吗?”
听着狐女话中的淡漠,言语中想与自己撇清关系,李子卫心中也有些不舒服。但他只是捻开了手里的折扇,“我并非喜欢看小女子的笑话,只是喜欢看小狐狸罢了”,说罢李子卫上前用另一只手为她拭去泪水。她越是想撇清关系,李子卫越要让她撇不清。
狐女本以为他是要凑近来接着讽刺自己,却没想他又露出了久违的温柔,本想将其推开,身体却习惯了一般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若是此时再推开却又显得有些刻意了。“公子既然不愿守约,又何必来此。”
却看到李子卫不假思索地回答,“来看看故人罢了”,其中情真意切确实不像作伪。
故人这个字如同千斤重一般,砸在了狐女心中。她与李子卫相识已有数年,李子卫曾为她一掷千金,曾与她谈论这天地风流,良辰美景无数,至如今这熟悉的一幕当真讽刺至极。那时自己也只比怜儿大一些,正是情窦初开;而那年的李子卫风华正茂,一席白衣也如此时一般摇晃着折扇,只那温和如水的笑容便让自己深陷其中。
只是时至如今,二人都变了罢了。李子卫不再穿白衣,而自己也不再是那时的少女了。不变的是李子卫依旧是那般笑着,自己也始终看不清他笑容之中到底是什么。自己也曾问过他可愿为自己赎身,可愿让自己为他凤冠霞披,他也是如此般笑着拒绝了自己。也正是因此自己才决定守着这杏花楼,也算是报答妈妈,而如今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他却又出现在了这里。
“那小女子便当真不知,公子来这杏花楼,到底是所为何事了。”上次他来,自己本以为他还算念着旧情,想出手相助,却没想到竟发生了那等事。而今天他又来了这里,自己实在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首先。”李子卫打量着狐女凹凸有致的身躯,顿了顿。“你不小。”说完他顶着狐女鄙夷的眼神,摸了摸鼻子,这狐女当真越长大越不可爱了,以前自己这么说她都会红着脸娇嗔几句的。“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替怜儿解释几句的,你可知她到底为何答应了我?”
看着狐女的面色似鄙夷似厌恶,李子卫心知她怕是想歪了,于是便一收手里的折扇,轻巧了一下狐女的额头。
看着她如以前一般皱了皱眉,伸出玉手揉着额头才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怜儿之所以答应我,不过是因为我跟她说若是跳舞便可以赚更多的银子,可以帮到你罢了。”
看着狐女眼圈微红似乎有些自责的样子,心知这个被四书五经教傻了的狐女若是自己不说明白,她恐怕是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李子卫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问她。“你当真还觉得女子最好的归宿便是觅得如意郎君?你又可曾真正问过你的那些姐妹,她们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女子一生的宿命,难道便是嫁人吗?”
两人相谈许久,直到傍晚李子卫才从狐女房中走了出来。心中暗叹这小狐女当真麻烦,明明只是简单的道理竟非要自己解释许久,这一下子又折腾了自己半天才完事,当真是疲惫。
等李子卫从楼梯上下来,却在这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大理寺司直李无涯。
此时天色刚黑,正是姑娘们准备晚上的曲艺歌舞的时候,仿佛一只只蝴蝶一般穿梭在桌椅板凳之中。而李无涯此时正搂着一位姑娘,听着另一位伶人弹奏,看周围人见怪不怪的样子,或者说有些艳羡他怀里的那位女子的样子,这厮似乎是常客呀。
这李无涯当真是高雅,昨夜刚与自己折腾了那么久,今天就又来这杏花楼听曲,高雅,高雅啊!
李无涯本身就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寻思着昨晚的事一边抚摸着怀中姑娘俏丽的脸蛋。此时冷不丁看见了李子卫,手竟颤抖了一下,睁圆了双眼盯着满面春风若无其事要走出去的李子卫,咬牙切齿地问道:“李子卫,你不准备与本官解释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