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甘差不多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无非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那时他才刚被感染，即便是在尚未形成压迫感染者风气的偏远小镇也有了那股势头。年幼的孩子们从来都是绝佳的画布，无论是什么都能像是洗不掉的染料一般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他们的思想之中。
没有几个人愿意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他的弟弟布尔哈而被源石划伤的，同龄的孩子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出气筒，一个能够证明自己能力的标靶。能够将害虫胖揍一顿自然是好，如果被打了那就坐实了感染者恶意伤人的名头，是要将警察请到台上来的——那时对待感染者的苛政还没有实行，舆论上感染者已经有了被排斥的趋势——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孩子们不会知道，他们当然也不想知道，反正自己已经逞了英雄，何必在意害虫的结局？这群天真又无知的孩子手里早早就握紧了锋利的匕首，只要他们有意，就能将什么人轻松地打入漆黑的谷底。
在这种情况下，毕雅——现在该叫她希尔门了，她几乎没有考虑就挺身而出为他辩解，自然也引来了一些小鬼的觊觎，几乎永无休止的骚扰都找上了她的门。他们怀疑她也是感染者，不然为什么帮他说话；直到在一次体检之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似乎才勉强相信眼前的黎博利少女一切正常。
但那远远不够。造谣、中伤、疏远、孤立，等到她回过神时，她的周围只剩下了阿尔甘。
为什么仅仅是说了一句维护发小的话，自己却反倒越陷越深？如果她本就做了正确的事情……可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在伤害她？
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如果让他知道这个事情……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于是年仅七岁的希尔门退缩了。身体单薄的她最终选择在事态变得更加危险前和自己的发小阿尔甘划清界限，并开始有意无意地忽视他；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到头来不仅无法挽回充满猜忌的朋友，也没有颜面再去面对那个信任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不久之后，获落家从这个小镇搬走了，她也因此错失了道歉的最后机会，只有沉重的空气停滞在她的周围。
她背叛了自己的发小，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阿尔甘能理解这些，所以他轻轻地笑了出声，“好啦好啦，那不是什么报应。你现在只是生了一场很难治愈的重病，就只是那样罢了。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你原谅我了？”希尔门的眼睛闪过讶异的光。
“那甚至不是你的错，干嘛说是‘原谅’？”阿尔甘歪了歪头，灰黑的毛发如同瀑布一样倾洒下来，脖颈处的源石结晶在灯火下隐隐闪着光，“要是你来这儿只是想跟我说这些废话，那继承人的事情你是想都不要想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希尔门举双手投降，“我该做些什么？”
“让他们失去战斗力，撑到罗德岛的增援到达为止。”
“我尽力，说起来获落去哪儿了？”希尔门问道，“他的气息有些不对劲。”
“我现在没法再用他的源石技艺了。”
“我是问他去哪儿了。”
“获落他……”阿尔甘的表情有些苦涩，“我现在只能试着使用他的天赋。”
“……你说什么？”
“先不说那个。”阿尔甘强硬地打断话题，“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不要杀人，那样只会让源石造成二次扩散，源石就将覆盖整列列车。”
希尔门眨了眨橙黄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不劳烦您一一叮嘱，‘先生’。”
你那是什么语气，鲁珀少年撇了撇嘴，什么话都没说。
特拉维斯依旧没有醒来，看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醒过来了。红沉默地瞄了一眼正和希尔门谈话的阿尔甘，有些心不在焉地握住了刀柄。
“刚刚发生了什么？”卢克有些为难地背起失去意识的特拉维斯，“为什么会突然打起来？这个人怎么了？”
“他一直在警惕红和阿尔甘。所以他先红一步下手了。”红说，“是阿尔甘让他安静下来的。”
卢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凭借多年警察生涯的经验，男人的头部明显没有受到钝器击打的痕迹。能够让人失去意识的方法不多，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阿尔甘是怎么做到的，“是少年做的？真的假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阿尔甘的方向。她已经确认那股类似于狼的气息足够危险，但如果驾驭那股力量的是阿尔甘，除非凯尔希要求，她便不会主动处决这位与类似于狼的存在有着某种关联的人。
即便特拉维斯一直在说着什么“白狼”、“黑狼”，红反倒不觉得那是她认为的“狼”。也许是认知方式与寻常鲁珀不同的缘故，她的直觉要比其他族人敏锐得多，因此自从她第一次在凯尔希的办公室见到没有恶意又没什么威胁的阿尔甘时，她就已经把他从名单中剔除出去了。更不用说他是第一个压下恐惧试着接纳自己的同族，红不认为这样的人会伤害自己。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般，阿尔甘下意识地翘起了尾巴，动作弧度不大不小，乍一看像是炸了毛。“红？！”
“阿尔甘在害怕。”红平淡地说了起来，“红不会伤害阿尔甘，红只杀狼。”
“我知道。”阿尔甘撇了撇嘴，“我只是在……适应。”
“因为害怕红？”
“嗯。”他点了点头，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先不说那个，差不多该走了。”
墙上时钟的分针已经指向了“6”的方向。是时候该去阻止剩下的感染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