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迁点开浏览器，依次输入“自助餐”，“海鲜”这样的字眼。
然后点开图片，放到最大，对着屏幕默不作声地吃着手里的的康师傅泡面。
原计划有所更改，所以二人的晚餐变成了自助海鲜……泡面。
易不扬本来还觉得无所谓。但叶迁一直把手机往他这边凑，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易不扬看了看叶迁，再看了看自己的伙食。手里的海鲜面突然就不香了。
“适可而止啊你！”他冲叶迁吼道。
“我自助没了。”
“说了现在太晚打烊了，明天去吃。”
“我自助没了。”
“大男人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我真傻，真的。”叶迁双目无神。机械地重复拿叉子吃面的动作，手一松，面条就顺着掉了下来，他只重复刚才的话，“我真傻，真的。”
办公室只亮了一盏台灯，幽暗的手机光打在他脸上，活像古代那些说“你无情你无意你无理取闹”的深闺怨妇，惹得易不扬一阵头疼。
“……你到底想怎样？”
叶迁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转过头来。
“两顿？”
易不扬很后悔当初自己一时脑抽签下了这么个助理，没有半点技能也就算了，老趁机敲诈也太不像话了。好在今晚的调查还算顺利，这家伙至少没添乱。
他们去了任诚，也就是委托人周小姐老公的单位。任诚没去上班，不然这任务也太简单了点。其他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趁着易不扬调查的时间，叶迁已经凭着他熟练的侃大山技术跟门卫老大爷打成了一片，还打听到了几个小道消息，比如三楼的孙总监前些日子金屋藏娇被老婆逮了，还有刚进公司的男职员成功上位，据说是勾搭上了某位老总。
顺带一提，老总是男的。
而关于任诚，两人得到的信息倒是出奇一致：谦逊，温和，顾家，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回去见老婆……这一点最可疑，与委托人的述词完全不一致。
“我已经让朋友调来他的消费记录，估计很快就能得到结果。”此时，易不扬已经坐回了办公的位置。他双手十指交叉，搁在下巴之下，这表示他在思考。他一低头，一边的眼睛便藏在了额前刘海投射下的阴影里；另一只眼微闭，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暗不定，如果走近，还能看到一圈朦胧的光晕。
“喂喂，盗用私人信息是违法的。”
“只是请以前警局的同事帮个小忙而已。”
“那也不行，好歹有点职业操守啊老哥。况且凡是带‘前’的都不是什么正面角色好么？比如前女友前妻前班主任前领导……哪个不是你发誓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人？”
“你似乎对前女友有什么执念？而且里面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吧。”
“总之。”叶迁摆摆手，“那些都是过去式了，人生还是要向前看懂么？跟过去告别就是斩断一切联系。”他踏在沙发上，单手握拳，宣泄着某些豪情壮志。
这是中二少年发病的典型症状，但易不扬不知道这个词，在他看来叶迁完全是吃饱了撑的。
“资料发来了，你要不要看？”
“好的大哥。”
……
4s店保养，聚餐，健身房，奶茶……每一笔消费都有详细记录。所有的款项都属于正常消费，但加在一起……就太不正常了。首先是任诚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完成这一个月账单上密密麻麻明细对应的活动，其二就是，这份账单太完美了。
完美到像是有人对这些做了重新分配。如果这些属实，那委托人周小姐就大有问题，但这说不通，没人会多此一举给自己找麻烦。除非……
易不扬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件事可能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易不扬看了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他走到窗边望向外面，远处一片灯火通明，近处漆黑寂寞如夜。易不扬点燃一根烟，窗上倒映出的一点红变得明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头也没回地，易不扬问道：
“出趟夜差？”
“压榨员工也是有底线的好吧。”叶迁撇撇嘴，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况且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会心血来潮想去做大宝剑吧。”
“给你算津贴。”
三十分钟后。
“还真是大宝……剑啊。”叶迁看了看眼前高大建筑的名字，“天上人间”，又下意识盯着易不扬那张古井无波的冰山脸。
易不扬不理他，径直走了进去。叶迁说你等等我等等我，也算我一个，舍命陪君子好吧，咱也不是玩不起的人，你请客就成。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顺着旋转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鎏金服务台，后面墙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天上人间欢迎您”。服务台两边各有一根立柱，但不作为建筑的支撑，从两侧延伸出去是各式各样的画，西洋画和中国山水画都有。叶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迹，至少还算好看，但加起来就有些不伦不类了。他心想这肯定是哪个暴发户的手笔。
一楼很空旷，没有叶迁想象中人群熙熙攘攘的样子，这里是总服务台和待客区，四处走动的都是穿着相同制服的工作人员。二人找到电梯上了四楼——从外面看，这栋希腊教堂式大门的建筑至少有七层。上三层不对客人开放，也就是说肯定有其他楼梯。
果然，走到拐角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另一个电梯。正待进去，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拦住了他们，皮笑肉不笑地说：
“抱歉，往上是私人办公区域，您请到别处转转。”
说着抱歉的话，但语气却是骄傲至极。胖子负手站在电梯门钱，活脱一座肉山，又像是刚刚打赢的公鸡，在那雄赳赳地立着。
易不扬盯着胖子的大油头……确切地说是大油头后面墙上的一个小孔。叶迁才注意到那里有个摄像头。
“跟你们老板说，姓徐的找他有事。”
“你是徐公子还是徐总？老板的熟人可不少啊，经常有些想结交老板的无名之辈过来滥竽充数。你猜怎么？他们全给架出去了！”
“哦，巧了，我还就是打算攀附上你老板，要不你把我赶出去？”
场面一度沉默，胖子耳边的微型麦克风传来一点杂音，他立马转为笑脸，双眼被脸上的肉夹成了两条缝。
“哈哈哈，徐先生抱歉，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您想开个玩笑，您别介意，我这就带您去见老板，两位请跟我来。老板常提起您的。”
叶迁心说搞什么啊，你们都是老熟人了整的跟地下党接头一样。现在新中国早解放啦，人民翻身当家作主啦，北京申奥成功啦。
“你俩认识？”叶迁悄声问。
“不认识啊。”易不扬有意无意地说，“跟他们老板挺熟，他以前收的小弟挺懂规矩的。”
前方的胖子听这话明显是吓了一跳，整个人跟着抖了一下，忙转过身陪笑：
“徐先生实在对不住，当下属的为老板安慰考虑，时间一长就容易神经质。我这一时嘴贱，您别往心里去啊。”说着，他还虚空抽了自己一耳光。叶迁感叹这人不去当演员可惜了，最少也能在《古惑仔》里混个最佳配角啥的，嗯，活不过半部那种。
胖男人只把他们引到了一扇门前。从外面看，这间房似乎与其他别无两样，推开门叶迁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干净、敞亮、空旷的房间与他想象中暴发户式的装饰完全不同。天花板上吊着的流苏百叶灯发出淡黄色的柔和光线，似乎黑夜也不如之前那么冷那么孤寂。办公桌后是一张垂到地的白色窗帘，从它露出的一角看，后面是一面落地窗，白天拉开帘来就能享受到亲切阳光和清新空气，夜深人静时也可以独自观望这座睡着了的城。
而窗前的那个男人早已站起身来，嘴角带着笑意。那是个极为健壮的男人，从衬衣勾勒出的轮廓可以看出他有保持运动的习惯。他走过来，在两人身前站定。接近两米的身高对叶迁来说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看向叶迁，额角的疤痕带着一股狰狞之色。
“这位是？”
“我朋友兼助理，叶迁。”易不扬对叶迁道，“黄寺井，你叫他老黄或者老四都可以。”
“噢，小叶啊，”黄寺井笑了出来，露出一颗大金牙，“有空常来玩啊，大家以后都是朋友了。”
叶迁心说你的朋友都是这么随便的么，而且你这24kblingbling大金牙也太暴发户了吧，不过有个暴发户朋友也许还不错……想到这里叶迁很没出息地点了点头。
“我想让你帮我查个人。论做账这本事，说起来你也是大师了。”易不扬打开背包拿出里面的文件，上前几步拍在桌上。
“你这夸人的话怎么就让人听着这么别扭呢……咱是合法公民合法企业，从来没有逃税漏税啊喂。”
“这不是看你人脉广么。”他也不客气，拉开凳子就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喏，这人账单加起来有几十万，很有问题，应该是哪家黑头金融作坊给他改的。帮我查下他从哪弄来的这么多钱，要是能查到消费出处更好。”
“我说，老易，易侦探。您现在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侦探，接几个找猫找狗的活干不好么？要是你缺钱花来我这干，月薪和岗位你自己开够不够？”
“侦探兼法律顾问，上个月刚拿到的证。”易不扬更正道。
“……”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黄寺井是厚如山岳，易不扬则是一片云淡风轻的样子。对峙了好一会，眼见气氛不对快要打起来了，黄寺井却突然认了怂，哼哼唧唧地：
“行吧行吧算我欠你的。但话我说在前头，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你管不了。一定程度的高利贷也是合法的，你别跟人死较劲掺和进去。”
“我有分寸，只是受人委托而已。到时候结果发我就行。走了。”
“喂！”黄寺井双手拍桌，“你来一趟就为了这么点破事？”
“不然？”
“这么久不见，一起吃顿夜宵呗，正好我饿了。难得你带了小兄弟过来。”黄寺井咧开嘴，露出了他标志性的两排白中缀上一点黄的牙。
易不扬本来想拒绝，但叶迁及时捂住了他的嘴，给他比了个“一”的手势——表示这就算一顿了。
迟疑片刻，易不扬也做了个相同的手势——这可是你说的，那就只欠一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