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其实很怪异,明明只需要保持最基本、最普通的交流关系,就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且不牵扯到别人的事情中去。但应该没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因为他人的缘故”,人总是卷入一个又一个麻烦和羁绊中去。听说有人称之为“因果”,那什么是因、什么又是果呢?总要有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然就变成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无趣的问题了。又或许……人生本来就算无趣的?保持着对或不对的关系,总有人受伤,更多的是两败俱伤甚至反目成仇。
所以啊——逃离一切吧,永远、永远不要试图理解他人,或者让自己被人理解。
黑暗中,少年对自己低语。
--卷首语
楔子
秋蓉斜靠着公交车窗,向外望去。但她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在窗上倒映出的自己:
头发一块一块结在一起,像是海带一样。尚未擦干的水珠从上往下,顺着她的脸庞汇集到下巴处,直到重量足够,才颤巍巍地、仿佛带着一切视死如归的决心似的跳落下去。
并没有想象中“啪嗒”的一声响,因为水滴不过是落到了秋蓉的衣服上,融进一片水迹中了,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实际上秋蓉并不关心这微小的东西,她也没心思去观察自己的状况——反正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她只是把眼睛贴得更近,仔细看起窗外的状况。
狂风携着暴雨,从街西的那颗梧桐树一路席卷到东边的杂货超市——树和店子当然仍旧岿然不动,但路上的行人却不好受了。他们拖着步子在漫过脚踝的积水中前行,数不清的豆大雨滴从高空砸下,落在他们身上,落在水面上。风扯着一个穿长风衣男人的伞,把他生生拽进了几步,男人一时站不稳,跌倒半跪在水中。他艰难收了伞,站起身来,然后蹒跚着继续向前去。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撑伞与无也没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大概一个是水浸到骨子里,另一个是直接浸到脑仁里。
所以啊,就算科技一直在进步,就算时代发展到今天这般——人在自然面前依旧是渺小如蝼蚁。
秋蓉如是想着,默默收回目光。这时陆续有人急赶上车来,然后拍拍身上的衣服,把头发稍微捋一捋,或者抹一把脸,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坐在最前方的司机这才打开暗黄色的灯,并发动引擎。车子的轰鸣声渐强,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一阵暖和的气流从斜上方吹到她脸上——是司机开了暖气。她心里一轻,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半躺在椅背上,紧了紧身上早已湿透的外套。车载音乐不知何时早打开,她不由一愕,发现这安静、明丽的曲调……她竟有些熟悉。
那是在她的学生时代,那是某个熟悉的且远去的夏天。盛夏的和风揉进了石榴花的清香,细碎的阳光夹杂着树叶投下的影子,麻雀在枝上一展歌喉,叽叽喳喳叫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充当着这一乐章的背景音。泊油路上,记忆里的她穿着素白衬衫和浅蓝牛仔裤、背着双手,脚步轻快,小跳着、旋转着。金色阳光染过她的睫毛,轻抚在脸庞,然后流泻在马尾上,把它染的闪闪发亮。
窗外是暴风骤雨和颠沛的路人;车内一行人呼吸声此起彼伏,好不温馨舒适。
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在那阳光下,在这雨夜中,在她恍惚间,自己好像和那道记忆里的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秋蓉不由自主地跟着浅唱起了这首存放在记忆里的老歌;
When I am alone I sit and dream
And when I dream the words are missing
Yes, I know that in a room so full of light
That all the light is missing
But I don't see you with me, with me
Close up the windows, bring the sun to my room
Through the door you've opened
Close, inside of me the light you see
That you met in darkness
Time to say goodbye
Horizons are never far
Would I have to find them alone
without true light of my own?
With you I will go
On ships over seas
That I now know
No, they don't exist anymore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
旧日的阳光,散着洗衣粉气味的衣服,还有别在腰间的粉红色mp3……秋蓉神色一黯,想着,这些都去哪了呢?
然后她也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某个“死鬼”,但只是脑海里闪过了一瞬他的轮廓,甚至样子都快记不清了。“死鬼”早就成了真的死鬼,离世五年多了,轮廓也逐渐变成了一方矮矮的墓碑。
再然后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秋蓉忽然叹了口气,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琐碎的想法。
他在外地过的怎样,晚饭吃的什么?今天下班了吗?累不累?那边下雨了吗?钱还够不够用?过几天又要到月初,还是再给他打一笔钱吧。
她只有他,也只剩下他了。
待她从怅然中回归现实,音响的音乐早换成了某种未知曲目。歌曲声音却很大,盖过了轮胎卷过浅水坑的声音,她从细微的颠簸中才察觉到车在向前开。
车平稳地行驶了很久,她全身放松下来,眼睛眨动频率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轻,不多时她已陷入半梦半醒间。在这个状态下,她忽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像坐在诺亚方舟里。
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喇叭声唤醒了她。她惊得坐了起来,一道刺眼的光从前方玻璃直射进车内。她只得眯起眼睛,下意识用手挡住,此时已是睡意全无。紧接着她听到了急刹、轮胎打滑的声音,以及其他人的尖叫和咒骂。再然后是一阵猛烈的撞击,她感到天旋地转,在她做出反应之前,身体便向前抛飞了出去。
有人说在面临死亡的前一秒,脑海里会闪过对那人来说最重要的人和事,会想起他要做未做的事,会想起过去的一切美好……但实际上,大多数人在被突如其来的死亡撞倒的瞬间,脑子里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像秋蓉一样,她最后的念头不过是:
“我要死了”。
浩大的声势和惨烈的现场惊吓到了不少来往行人车辆。不少人决意留下观望,也有人默默离开。不到30分钟,呼啸的警笛和救护车笛几乎是同时而至,稍迟几分钟的是看着笨重的消防车。车上下来的人联合工作后,才确认了这一事实:
10月21日,御园路发生一起小汽车与公交车相撞事故,双方司机连同9名乘客死亡,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