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对宗教的敬畏关掉音乐，顺手点开了备忘录……顿时瞳孔一缩。
里面存着一条录音，时间是三年前的7月13号。
他戴上耳机点开，听了一会，皱起眉头来。背景音很嘈杂，他判断出场景应该发生在某个闹市区或者街道边。但同样因为人声杂乱的缘故，他分不清哪个是秋蓉在说话。他等了一会，终于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嗓音。他口音太重，应该是湘西那边来人，叶迁只能听个大概，半猜半推测地还原出当时的对话：
“……令郎是有福之人，五行都备，但明珠蒙尘，让我算算，是否他年轻时家中经历过大变？比如亲人大病或家道中落？
”
“老先生您算的真准。他那父亲已死去时，正好是他还在读书……
”
“倒也不必担心，只要……咳，天机不可泄漏啊。
”
声音忽然停止了，叶迁专注地侧耳，似乎听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又等了一会，那人接着开口：
“……也罢。干我们这行的，就是不沾福源、替人算因果，我起卦算出，令郎的前路似乎在26岁后就平坦顺畅，也无需他人多心……约莫先成家后立业，先赚取一笔约百万的小财富，其后越是飞黄腾达，大有作为啊。”
再往下就全是杂音了，听不清什么来，断续有几个很尖锐的女声，听起来倒是有点像之前找他们搭话的大婶。
呵，半仙。算命先生的伎俩他也知晓一些，无非就是根据来客衣着面相随身物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套取信息骗取信任，再说出某个解决之法——成了便是他的功劳，不成……到时候也没人找得到他。
但话说回来，录音存在备忘录里，说明秋蓉经常会点开听。如果不算年份倒是补上了日记7月份的空缺……可这说明不了什么。难不成从那时起每年的七月秋蓉都会跑去找那位“半仙”咨询人生大事？如果是这样，看样子后几年都没找到他老人家呢，不会是驾鹤西去了吧……
另外，宋沛是94年生，算起来今年就是25岁？而且秋蓉遗嘱里说的80%的财产，正好是96万……这些数字也太巧了。那算命的老骗子还真是大预言家？叶迁一时都想找那位“半仙”算算命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能一夜暴富了，嗯，不管算中与否都奖励拘留所雅座一位加十五日游那种。
不对劲啊……他暗想，脑海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大成熟但绝对有可能的猜测，但这个猜测本身并非是件好事，相他反更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食指快速敲击桌面，这是叶迁在思考时的表现。没多久这种有节奏的韵律停了下来，他决计查下去。
但事实是，他那不幸的想法很快被验证了——当他点开浏览器时。
在网页正中央红得触目惊心的一行英文小字，红得粘稠浓郁，几乎要渗出屏幕来。他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言语。
s-u-i-c-i-d-e，自杀。
什么都解释通了。
但为什么是这种方式？即便是决定去死，选项有很多不是么，听说在日本还有一座以自杀闻名的森林。有更多简单轻便的结束生命的方式，她为什么唯独选择了这种不可控的方法？
——是了，这未必是她的选择，不可能有人能料到在哪天哪个地点一定会发生车祸，她只是碰巧踏上了那辆不归的旅途，在她下定决心实施计划之前。弄巧成拙了么？遇上车祸不过是场意外，但决心在保单生效期间自杀，不，应该说伪装成意外的自杀，却是她一早计划好的。
叶迁滑动着页面，有意无意地看着网站用户发的贴子。随意一瞥，他发现真正实施自杀计划的没几个人——至少他看到的都是互相安慰鼓励对方活下去的帖子。
他翻看着，手指继续往下滑，整个人突然一激灵……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东西！叶迁手指匆匆上滑，很快停在一个帖子上面。
帖子的配图是一张红色车辆照片，按理说这没什么稀奇，图文不相干的帖子比比皆是，配山水走兽鸟禽卡通人物多如牛毛，但关键是，这张图他在前不久似乎见到过。
就在这里，就在手机相册。
他快速切回后台，手指哆嗦，中途不小心点到了回退键两次，这才点开相册找到那张图片。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网站上帖子的配图和存在秋蓉手机里的图毫无差别！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点开了这个帖子，却发现内容已经被屏蔽，只剩下“404”，什么也看不到。稍作犹豫，他转而敲击键盘在当地新闻网上打出了“御园路车祸车辆牌照”几个字按下了回车。搜索反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弹出了几张事故现场的图片来。不断放大图片，叶迁堪堪从扭曲焦黑的车牌部位辨认出最后两位：5X。
他重新点开那张存图，看到车牌上的那串字符：S365X。
原来是有预谋的自杀啊。
叶迁重新瘫在椅子里，没有一丝解开迷题的高兴，反而显得有气无力，心里盘算着这事该怎么告诉人家。
怎么说？说你小姨不想活了那司机也不想活了整车人都是求死之徒？还是什么也不说装作毫不知情等明天把手机还给她？
的确，人家小姑娘也没有强求他查出什么来，她只是没有勇气独自接受这些冰冷现实才需要自己陪同的吧？倒是自己擅自主张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给知道了才左右为难……
等等——叶迁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想起了在事务所易不扬最后对他说的话：
“有些事你知道了不好。”
这死面瘫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车祸压根就不是意外吧？叶迁这才后知后觉：凭自己三脚猫的推理水平都能阴差阳错地推测出两件事的真相，他，易不扬，一个前警队精英外加安插了二五仔情报来路广到没边的家伙，没道理什么也不清楚吧？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我们做苦力的就不配知道真相吗？气抖冷，我们到底要怎么活着你们才满意，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世界到处充斥着对打工仔的压迫，打工仔何时才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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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
单调且冰冷的电子音回荡在卧室，亮起的屏幕发出微弱光芒，天花板在灰暗中隐隐发亮。屏幕上写着正在呼叫易不扬。不知过了多久，忙音之后终于是一阵微弱的电流音，电话那头终于接听了。
“什么事？”那头的声音听起来不比刚刚的电子音有感情，只是从不平稳的呼吸上才能听出对方不是机器。
叶迁迟疑了一下，“这么晚还在健身么？”
“没有，在挣外快。”易不扬瞟了一眼双手被捆住、昏倒在地的中年人，踹上一脚后发现对方仍然一动不动，才放下心来，语气稍缓地重复道：
“什么事？”
“御园路的车祸不是意外对吧？你别急着否认——我这边碰巧查到了点东西。”叶迁快速说完自杀网站和手机存图的事，等着易不扬的说法，但出乎意料地，易不扬直接承认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啊。”易不扬语气平淡，“实际的确是一场大型自杀恶劣事件。所以呢？”
叶迁却是被问住了。是啊，所以呢？从易不扬这里得到了证实就去披露真相么？登高一呼说同志们我们要追求真相不要敷衍么？他图什么？可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又算什么？
“听着，叶迁。”易不扬的口吻严肃，“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先告诉你事情的处理结果：监管部、交管部和公管所三个所长引咎辞职了，连带一大批局长科长还有编制内人员——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跟这些人关系大么？”
易不扬顿了顿，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大，而且特别大，你以为只是因为放入了一个心理变态的司机，挂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就完事了么？死亡的2个司机7个乘客，你觉得他们所有人都约好了一同自杀么？”
“就算他们全是一群不想活了的人，但你想，难道直接对外公布集体自杀么？这样性质可更恶劣了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叶迁听到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过了几个呼吸，他才继续听到那边传来的话语：
“里面是有真正无辜者在的。车祸的直接主导者是已经死去的公交司机，你说这些被害人的家属得知真相会不会举着‘还我命来’的旗帜闹事？他们如果去找司机的家属，但他的老婆孩子难道不无辜么？”
“为了社会安稳和你和你的朋友考虑，好好想想吧。维持现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么？”
叶迁注视着慢慢暗下去的屏幕，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另一边，挂掉电话的易不扬——
“为了社会安稳，呵。”他笑着摇了摇头，“没踏入社会的小鬼可真是容易忽悠，大帽子往上一扣就英勇得像个先锋兵了。社会可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变得千疮百孔啊，叶迁。”
实际上，他只是单纯怕麻烦才夸大其词了……如果叶迁执意查下去，等待他的多半是执法证警告然后被拷走，到时候说不定还得他亲自出面把他捞出来。
“喂！起来，别装死了！”易不扬对着躺在你泥土地上的中年男人又是一脚。他蹲下来，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男人狰狞的面孔。男人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冰冷的脸，他的瞳孔映出一点血红以及他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愤恨，好像如此就能把这张臭脸连同这个该死的家伙撕碎吃进肚子里去。
“反正到了局子，你什么都会说的，”易不扬丝毫不怵他的目光，咧着嘴对着这张凶恶的脸吐了一团白烟，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不过你说不说也跟我没关系，我早就离职了，抓你们也只是为了吃饭。反正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