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怪木两立。
泥泞小路上满是树叶,从上面走过,一路都是汲水的声音。两侧是叫不上名字的大树,一层又一层,多看几眼就让人头晕眼花。走过这片树林就能见到翠云山顶的宅子,至少信里是这么说的。绕着盘山公路到顶不久,易不扬就把车停在了一块岩石后面。那里是分岔口,往左有一条还算平坦的泥巴路,右边是一大片树林,穿过树林就能到目的地,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叶迁跟在后面,他顺着雨伞的边缘抬头上望,只瞧见黑压压的一片,四周光线昏暗,完全不像是在中午。这里听不见动物的响声,只有一前一后枯燥到令人耳厌心烦的“嗒嗒”声、雨打伞面声和耳旁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十多分钟,二人才走出这片小树林,而此行的目标就在他们正前方——方方正正的外形,白墙红瓦,两侧高中间低,远看是一个标准的“凹”字。高的两侧都是锥塔尖顶,棱角分明得很。墙面的凸起之间嵌了不同形状的玻璃窗。正中间是一扇乌漆大门,大约两人高,纹理并不复杂。门前是一大片草地,只没过脚踝,几乎没有积水。
走到门前,易不扬仔细打量起这幢建筑,并在心里下了两个结论:
典型的欧式建筑,多半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东西——这种来路不明、经转几手的宅子很可能是“萤火”的产业。
有人定期来清理杂草,而且是在最近——兴许是信里提到过的人,多半是无关人员,找到关键信息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他低头思索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怎么进去?
低一点的都是小窗,从这里进去,除了打破玻璃还需要折断中间的横木,重要的是遗留下了痕迹,一定会引起那帮人的警觉,门上是复合密码锁,强行破解难度更大……从后门走?但既然更换过门锁想必后门也不容易进。所以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长呼一口气,易不扬抬起头,注视着下沿离地两米多高的巨大窗户。
希望窗没有锁……但不管怎样都得先上去看看。
正当他活动关节、计算着攀爬路线的时候,叶迁走到他前面,然后伸手按在了大门上,稍作用力。
“吱呀”一声,那门……就开了。
“在想啥呢,是这地儿吧?外面怪冷的,咱先进去吧。”
留下某位靓仔在风中凌乱。
……
古宅里光线充足。地毯从大厅门口一直延伸到一口摆钟面前。钟面上以罗马数字显示着当前时间,钟身乌黑发亮。这口钟保养的很好。地毯左边放着一张长桌,桌边围着几把椅子。长桌后面不远摆着几张沙发,光看色泽就知道是上等材质。地毯右边却略显空旷,似乎那里本有什么东西但被人搬走了一样。顺着旋转楼梯瞧上去能看到二楼的几扇门,门上的花饰雕纹分毫不差,余下的除了一圈暗红色栏杆,便无更多陈设。
易不扬收回目光,他观察到一楼墙面上有些孔洞,三、四个一组,每隔两到三米出现一次,料想那里原本应该挂着几副名画,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空旷是这座宅子最好的形容。
很快他察觉到了另一处违和:窗帘并非两侧拉开的那种,而是现代常见的卷帘。这与整座宅子的风格完全不搭。
连窗帘也被人拿走过么?易不扬心想。
“你们是谁?”
一声带着疑惑的喝问打断了他的思路。易不扬抬起头来对上来人的目光,叶迁后退两步站到了他身后。
求生欲极强。
“车子抛锚,外面的雨下太大了。”易不扬指了指外面,耸了耸肩,故意放慢语速,“啊,抱歉,看门没关就进来了。你是这里的主人吗?我跟我的助手本来准备在这采集一些昆虫标本,不过这场雨下得太久了些。我们能稍微在这歇一下么?等雨小些就走。”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撤退是因为他判断对方并非“萤火”的人:那个嘴碎的家伙送来的情报或许不准确,但从未出过错。
那是个短头发、瞧着精悍的矮小男人。他的眉毛快连在一起,眼睛,长着络腮胡,下巴到脖子那里有一道显眼疤痕。
男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般说法,小声嘟囔道:“那家伙到现在还没来,就没见过做东这么不积极的……“他转头朝向楼梯口,”许阿婆,许阿婆?过来接待下。”
“陈宇,你在跟谁说话呢?”
略清冷的女声传到他们耳中,然后才见一道瘦高的身影慢慢走下楼梯。来人有着一双柳叶眉,媚眼如丝,薄唇如烈焰,脸颊微红,下巴的少许水珠晶莹发亮。她微微侧头,并未看向任何一人,葱白双手拿着毛巾**着那头黑亮长发。
“啊,来了两个躲雨的人。”叫做陈宇的男人堆着笑回答,“外面雨是挺大的。”
叶迁白眼一翻,心说我怎么听你说的这么像“多余的人”呢,不过他们好像的确算,便忍住没有吐槽出声。
女人只“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叶迁二人一眼,继续维持着反复**的动作,“烦死了,这边连个吹风机都没有。网页也打不开,只能等回家再补直播时长了,我的时间可很宝贵的。朱子谦还没到么?”
“没呢。估计是这地方太高,外加下雨,信号辐射不过来。”陈宇柔声解释道,“是我们来的太早了些,老杨他们几个也没到。”
女人“哼”了一声,停顿片刻又迈着步子走向楼梯,“我去睡会,朱子谦没来就别叫我。”
这时在一旁等二人说完话的老人走上前来,她系着围裙,面容和善,带着笑容,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在跟着笑,约莫是六十多岁。
“二位请坐到这边,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许阿婆将二人引到沙发旁,“朱先生吩咐过了,来的都是客人。外面雨大容易着凉,二位需要洗个澡吗?这里有现成的热水。楼上还有房间可以休息。”
“太麻烦您了。”易不扬接过杯子捧在手心,“我们歇一会就好,您继续忙就是,不用特意招待的。”
老人寒暄了几句,道了声告辞便退到了一间房内——看起来像是储藏室。
“先别喝,”易不扬拦下叶迁把杯递到嘴边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这地方不对劲。”
倒不是茶水一定有问题,但谨慎点终究不是坏事。
这里是“萤火”的产业,那朱先生多半是内部成员,但从他见到的这几人来看,他们对此似乎一无所知。思忖片刻,易不扬决定找此时留在大厅内的陈宇探查信息。
“冒昧来访还真是不好意思……”易不扬脸上流出几分歉意,“这雨一时半会儿似乎停不了,我们可能还要多打搅一阵,这里的主人……不会介意吧?”
“你们愿意待多久就呆多久,反正那家伙没来,他也不是什么小器的人。呵,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发了笔横财,那小子居然能在这盘下一栋别墅来。”
“是啊,这座房子看起来不便宜。”易不扬附和道,表现出疑惑的神情,“那位朱先生以前,不如这般阔绰么?”
“他就一小业务员,哪来的钱。”陈宇嗤笑,“啊,是了。估计是怕我们瞧不起他,特意租下了这个地方,反正咱们一年也就聚这么一次,谁也不知道。嗯,肯定是这样,不然以那小子的德行,肯定得是一长队年轻漂亮的女仆负责接待。这许阿婆估计也是他在哪请的家政阿姨吧。”
易不扬干笑了两声,心里对这人有些反感,随意聊了两句,找个借口结束了这次谈话。
门外忽然响起了门铃声——易不扬进来的时候顺手掩上了。
陈宇走了过去,许阿婆也从储藏室走了出来。
“哟,您老可真是贵人多事啊,兄弟我可把你等来了……志华也到了。嘿,你俩一起的?”
“我俩在一个城市,就一起过来了。这地方还挺难找……要是没志华在我可得再绕不少路。”说话的是老杨。他带着黑框眼镜,颧骨凸起,穿着笔挺制服,一副商界精英人士打扮。志华则穿着一身休闲装,肩宽体长,高出陈宇半个头。衣服掩盖不住他的肌肉轮廓,他手背上青筋凸出,是个常年健身的人。
“大家每年也就聚那么一两次。”陈宇板起面孔,伸出手掌晃了晃,“你上次还放我们鸽子可真不像话,今天怎么说,这个数?”
“饶了我吧。每次跟你喝完酒都得难受一整天。”老杨撇撇嘴,脱下被淋湿的外衣交到许阿婆手里,这才注意到客厅里的两个陌生人,“二位是……”
易不扬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姓周,算是一名昆虫学者,我和我的助手本来打算采集一些标本用作后续研究,在山里转悠着雨就突然大了,好巧不巧车子抛锚,没办法,想着能不能到这来躲躲雨。”
“原来是周先生,还有助手小哥。你们好。”老杨点头示意,又看向老杨,“子谦呢,怎么没见他出来。其他人呢?”
“蔓菲在楼上,其他人都没到。子谦那家伙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陈宇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睛一亮,言语欢快道,“这地方多半是他在哪租的,你看地上墙上那些痕迹多半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唉,他这人就是死要面子。大家都是老朋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瞧不起他呢。你说是吧,哈哈哈…”
志华闻言皱起了眉头,想要说些什么,胳膊却被老杨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这么说时间还早。我看了一下,手机在这好像收不到信号。咱们玩玩扑克打发打发时间?”他微笑着看向易不扬,“周先生和助手小哥也一起?哦,还忘了请教小哥的名字。”
“我不太会这个。”易不扬摇头,拍了拍叶迁的肩膀,“倒也是巧,小胡可是牌类高手,他陪你们玩吧。”
被易不扬连拍了三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安排了,想着自己也就欺负欺负新手,跟同龄人打牌基本没赢过。但在易不扬写着“去吧少年给你加鸡腿”眼神下,他很没骨气地……怂了。
玩牌嘛,谁还不会呢,我搭房子一直很可以的。
十几分钟后……望着满脸贴满纸条的叶迁,其余四人都陷入了沉默。
易不扬心里想的是:就这,玩牌高手?
其他三人:玩牌高手就这?
老杨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默,试探性地问道:“胡小哥,还要继续么?”
“继续继续,到谁做庄了?”叶迁精神一振麻利地洗好牌。
上头了。
好在没多久,门铃再度响起。老杨三人如蒙大赦般争先恐后开门,倒也不是嫌弃叶迁太菜,关键是这等手里捏对三还能冷笑一副胜券在握的天纵之才……他们真没见过。
这次到访的人只有一个,是个戴眼镜扎马尾的瘦弱女性,斜挎一个帆布包,穿着浅蓝格子衫和黑色牛仔裤。给人第一印象是极为普通。
“哦,是文敏啊。”老杨三人打了个招呼。女人“嗯”了一声,左右瞧了瞧,到几人刚才打牌的地方坐了下去。对于易不扬和叶迁二人,她只是看了一眼,没问半句话。
“她比较怕生,”老杨笑呵呵打了个圆场,“胡小哥今天手气不佳,牌局就到这里吧。”
许阿婆走到文敏身旁,问了几句话,后者起身,跟着许阿婆上了二楼——那里应该是休息的地方。
牌局一哄而散,易不扬和叶迁仍坐在沙发上。老杨和志华也上了楼,只留陈宇一人在大厅。大约又过了三、四个小时,门铃有一次被按响了。
这一次到来的是个面容瘦削的男子。他的头发上竖,面容白净,似是精心打理过。
“我还以为子谦到了。他们在楼上,就差你和子谦了。”陈宇嘟哝了声,有些阴阳怪气地说着,“王医生公务繁忙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被称作“王医生”的男人也不回答,在看见许阿婆的时候他先是一愣,然后脱下湿了的外套交到她手里,随口问道:
“子谦做东,他没有提前到么?”
“我不知道。”老人摇了摇头,“朱先生提前把钥匙给了我,他只吩咐过让我早些到,天不亮我就过到了。”
医生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易不扬二人,许阿婆向他解释了两人在此的原因。他似乎没有上去搭话的想法,在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甚至没有瞧上一眼,便跟着许阿婆上了二楼。在此期间,全程没有和陈宇说过一句话。
“呸,”陈宇望着他的背影低骂,“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
雨越下越大,一直到黄昏时分,这里的主人还是没来。
ps:每日一更,直到这个故事结束。这章四千多字所以拖到了这个点,码字速度还是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