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怨清冷的女声从广播传出,诡异怪诞的曲调响彻在整个大厅。易不扬心头一紧,接下来恐怕会有什么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第一次广播说的“贪杯不是件好事”,正好对应了医生的死因。
早上的广播说着“被愤怒侵蚀吧”,而“无礼之徒”显然指的是陈宇。
那么这一次,娃娃、气球又代表了什么?
而且这一次的广播使用的不是没有感情的电子音。那时而低吟时而尖啸的声音……绝对出自真人。他抬起头,注意到老杨、文敏、江曼菲和志华四人脸色骤变,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噗通”一声,文敏跌坐下去,一手撑住地板,一只手指着长桌,止不住地颤抖,两侧头发盖住了她的面孔。
“她、她回来了……”
易不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长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只布娃娃。娃娃的做工很粗糙,胳膊、脑袋和大腿用黑线缝在一起,针脚露在外面。娃娃的身上系着几片布条,似乎这就是它的衣服了。
文敏抱住自己的肩膀,话音已经带了哭腔,“她回来复仇了,我们都要死,逃不掉的。”
“不会的。”老杨靠着墙壁,脸色发白,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重复,“不会的。肯定是有人在捣鬼。”
“就是她,就是她!”文敏哆哆嗦嗦,语调又拔高了几分,“不会有错的……那个声音就算化成灰我也听得出。”
“闭嘴!”江曼菲忽然朝她吼道,然后走到桌边,拿起娃娃重重摔在地上。那布娃娃立时四分五裂,脑袋轱辘轱辘滚到文敏面前。黑色的纽扣充当眼睛,红色细线在娃娃脸上勾成一个月牙。娃娃在笑。
文敏“啊”地尖叫一声,双手撑着地板往后挪了一段距离。她再也忍不住了,把头埋在膝盖间,带着颤音道:
“她回来找我们了……”
“别再说了!”
文敏恍若未觉。她忽地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笑,断断续续的歌声从她嘴里唱出:“游荡在/古堡的/幽灵/轻易/取走/人们的/性命,哈,哈哈哈,”
她小声唱了出来,尽管不成曲调,却唱得所有人心里发毛。
“我叫你别再说了!”江曼菲冲过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弯下腰,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脆声一响,“她已经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
江曼菲的这一巴掌起到了作用。文敏捂着左脸,沉默地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错愕。
“她”是谁?易不扬内心充满了疑惑,同时整理了一番思绪:
一个普通的布娃娃定然不会让人这般失态。而广播反复提到了“娃娃”,想必其中有什么联系。显然志华、老杨、文敏和江曼菲……加上凶手,都知晓这件事。那江曼菲所说“二十年前”,又发生过什么?
已知的是,这几人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关乎到二十年前的某件事,那件事跟广播的女声、反复提及的娃娃有关。
不,不止如此。他脑袋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想到了几人之间的微妙态度:陈宇只和老杨关系不错;医生没有主动跟任何人搭话;志华瞧不上陈宇,几度出言讽刺;文敏此前一直保持沉默……互相不对付的几人,每年竟然聚在一起,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他们一同保守着那个秘密。再联系到医生和陈宇的死亡,凶手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吐露秘密。凶手要除掉所有的知情人。
想通了这一层,易不扬并未追问那件事的细节。他们多半不会回答,而且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
江曼菲松开文敏,直起身来盯着广播大声叫喊,“朱子谦,是你么朱子谦?”
没有人回答,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响,似作回应。
“你在上面是么?好,我这就来找你。”
江曼菲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爬上楼去。老杨和志华先后跟了上去,最后是易不扬和叶迁二人对视一眼,也追上了楼。
但他们扑了个空,广播室没有人在。经过走廊的时候,那卷被陈宇踩坏的磁带依旧躺在地板上,连塑料碎屑的位置也没变过。
广播室和上次来时基本一样:平台上收音机的机盖开着,被拔掉的电源线分毫未动,椅子也不似有人碰过的样子。
“这里没有人。”
易不扬走了进去,站在江曼菲身边。他抬起收音机,里面没有新的磁带,广播的声音源不在这里。他的手指滑过平台表面,上面有许多灰尘,乌木色塑料平面却异常光滑。
塑料平面?易不扬忽然皱起了眉头。这座宅子里他见过最多的是木质桌面,其次是铺着瓷砖的水泥平台,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塑料材质的东西。他蹲下去,按了按平台正面,很**受到了异样。
平台的基底是木质的。
他从下往上看,很快找到了一条横着的细微狭缝。
“后退一些。”说话的同时,他顺着这条缝隙将平台分成了两块。上面的只是一个塑料盖,灰尘扬起,一块大显示屏露了出来,右下角红色指示灯在闪烁。
整个古宅最有现代感的东西是电灯,先前见到这个收音机式样东西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它就是广播的源头,在拔掉电源、破坏磁带后,大家都想当然觉得广播事件已经解决。
但它不过是凶手用来掩盖真正广播装置的幌子。
广播室空间狭小,五个人挤在里面连转身都不大方便,但没有人在意,他们都专注地看着显示屏。
显示屏逐渐亮起,上面出现了一张带着笑容、扎着双马尾、背景是蓝天草原的白裙女孩照片。
“啊——”江曼菲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连忙把嘴捂上。
“是、是她吗?”老杨咽了咽唾沫。
“是她。”志华声音沙哑。
画面一转,照片上的小女孩消失不见,整个屏幕变成了白色,屏幕中心出现了两个小黑点,黑点逐渐变大,纹理也逐渐清晰:那是一双眼睛。周围慢慢出现了鼻子、嘴巴、耳朵和面部的轮廓。整张脸变得清晰,易不扬发现这张脸跟刚刚照片上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两行血泪从眼睛留下,落到屏幕最下方并未消失,而是慢慢聚集了起来,像倒进杯子里的水那样,水位逐渐上涨、上涨,直到淹没掉整个屏幕。
画面再一变,女孩的脸凭空消失,屏幕上显现出一行血字:
我回来了。
易不扬顿时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他瞥向两边,江曼菲三人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是谁?”
时间仿佛静止了,知情的三人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没有人开口回答。
不愿回答么?易不扬思忖片刻,并未追问,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二十年前、死去的人、照片上的女孩……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就已经是一个故事了。
触摸屏已经恢复正常,易不扬点击桌面,上面放着列成两排的文件,数一数正好七个。
每个文件的命名,都是他听过的名字。他点了点写有“陈宇”二字的文件,一个音乐播放的图标显示在桌面上。随即,大厅响起了广播声:
“游荡在/古堡的/幽灵……”
他按下暂停键,大厅的广播也随之停下。他想了想,又点开属于江曼菲的那个音频,
“游荡在/古堡的/幽灵……”
一曲放完,那冰冷的电子音继续说道:
“傲慢是原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姐,祝你一路顺风。”那声音模拟出夸张的语气,“我们……地狱再见。”
“别再放了。”江曼菲生气地吼道,手指点在屏幕上暂停了广播。
一个站在这里的活人,当面听见自己的“讣告”……总归是件荒诞又难受的事情。也无怪江曼菲突然发怒。
她沉默几秒,向后倒退两步走出了广播室,捂住胸口,姣好容颜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放到耳边,只听到一阵的忙音。
“够了,我受够了。”
她重重地跺脚,扭头朝着楼梯口走去,没在任何一人脸上停留。
“你干嘛去?”老杨忙出声问道。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被折磨得有些精神失常,他担心江曼菲会做什么傻事。
但江曼菲脚步不停,甚至没有侧眼看他,语气冷静地可怕,“他就是一个疯子!我可不想陪他玩杀人游戏!”
没有人阻她。高跟鞋轻快的“嗒嗒嗒”声在楼梯上响起,又快速出现在二楼。
……
江曼菲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几分钟后,她拖着行李箱下到了一楼大厅、经过每一个人身旁,走到大门口时才停下。她回过头,逆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别了各位。”她的语气轻蔑,“回头见,哦不,是再也不见。”她撑着雨伞,很快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选择离开不失为一种选择,但这样就能跳出局外么?不管能或否,这份果敢是在场的每个人不曾拥有也不敢尝试的东西。在场的大多数人对她的那份高傲嗤之以鼻,可在她跨出门去的一瞬间又何尝没有设想过站在外面的人是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终没人敢跨出那扇门去。老杨叹了口气,走上前正待关上大门时——
“砰——唰唰唰——”
树上残留的雨水纷纷下落,给人雨势骤然变大的错觉。
外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伴随而来的音爆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